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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淑畢竟長於將門,提起這些事,也比書香門第里嬌養的阿嫣膽大些。

  言畢,又溫聲道:「伯母特地安排我與你同乘,仍從這條路走,就是想讓你跨過這個坎兒。往後春遊秋宴,出城的次數多著呢,總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我知道了。」阿嫣輕聲。

  前有司裕後有陳越,旁邊還跟著個冷硬凶煞的謝珽,她今日這排面,確實沒什麼可怕的。只不過,從前雖在京城聽過謝珽狠辣冷厲的名聲,卻總以為有點以訛傳訛的誇張,如今聽謝淑親口提起,才知他真的是經歷過那些,既令人敬懼,又讓人覺得辛酸。

  彼時的謝珽也只十五歲而已,卻已肩扛重任,被迫無情殺伐,這幾年一路走來想必十分不易。

  她這道坎兒,又有什麼難跨的?

  阿嫣深吸了口氣,將身上的斗篷裹緊了些,又抱上暖乎乎的手爐,「咱們再瞧瞧風景吧。」

  謝淑依言推開了側窗。

  兩人各抱手爐,說起了外頭雪覆日照的山巒和藏在深山裡的暖熱湯泉,自以為方才那番咬耳朵的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車廂外的司裕和謝珽卻聽了個半字不漏。

  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輕飄飄的幾個字落入耳中,兩人神情各異。

  踩著屍山血海走過來,能殺人不眨眼的,多半都曾將從前柔軟的心掏出來,錘鍊過千遍萬遍,煅造成了冷鐵玄冰。

  司裕來魏州這麼久,雖沉默寡言,對阿嫣的事卻頗上心,往常瞧著謝珽忙碌出入,只覺此人身份尊貴、氣度威冷,與從前那些試圖將他握在手裡充當利刃的人相似。而今看來,那樣艱辛的路,原來他也走過,難怪那日他露了駭人的身手,過後並沒碰到麻煩。

  不知楚姑娘會怎樣看待這樣的人?

  也會視為惡鬼嗎?

  司裕垂眸,眼底的黯然轉瞬即逝。

  旁邊謝珽巋然坐在馬背,也不自覺握緊了韁繩,只瞥著木紋細密的車壁,揣測裡頭小姑娘的神情。

  直到馬車拐上山道,行過那日刺殺的位置。

  側窗忽然被推開。

  謝珽下意識收回目光,就聽阿嫣軟聲道:「殿下。」

  「怎麼了?」他一本正經的瞧過去。

  阿嫣微微側頭,纖秀的手指扒在窗沿上,耳畔滴珠輕晃,望著他道:「我不怕了,殿下只管放心。外頭風冷,殿下還是與母親同乘吧,別著涼了。」

  她的目光清澈而柔韌,在天光雪色之間,是別樣的動人絕色。

  謝珽覷著她,片刻後頷首溫聲道:「好。」

  而後抖韁催馬趕到前面,鑽進武氏的車廂。

  ——並非為了避寒,而是有事。

  車廂寬敞,嬤嬤與貼身侍女陪坐在側,武氏闔著眼正自養神。感覺到錦簾掀起時驟然闖入的冷風,她連眼皮都沒抬,只問道:「阿嫣闖過心頭那道坎了?」

  「過去了。」

  「那就好,讀書人家的姑娘畢竟嬌弱,她又年弱,受不得驚嚇。但若因此就駐足不前了,未免可惜。往後難關怕是不少,咱們總得護著她,一路走下去。倒是你——」她掀起眼皮,瞥了眼兒子,「怎麼鑽進來躲懶了。」

  「是有事與母親商議。」

  「為了阿嫣?」

  「今日既是她的生辰,總不好虛度。到了別苑,給她備個生辰小宴吧?」

  「早就安排了,這會兒定已齊備。」

  謝珽聞言,清冷的臉上竟自浮起詫色,「母親早就知道?」

  「自然。連禮物都備好了。」

  「……」因阿嫣是倉促替嫁過來,先前並未換庚帖合八字,謝珽也沒太留意這事。此刻看著親生母親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便好似一隊兵馬即將上陣,旁人刀劍盔甲俱備,唯獨他兩肩空空,措手不及,不由幽幽道:「怎麼不提醒我,還能早點備禮。」

  武氏笑了笑,終於睜開眼睛,不無揶揄的道:「我哪知道你還沒準備禮物。何況她是你的枕邊人,你原該比我更了解她的事,自己不上心,怪得了誰?好了,你腿長腳長的,在車裡也擠得慌,還是騎馬去吧,讓我眯會兒。」

  說罷,靠著軟枕闔上眼皮。

  謝珽被趕出來,就著車轅翻身上馬時,就見馬車後面謝琤跟徐秉均並轡而行,謝琤還不時拿出腰間掛著的短劍比劃,入目只覺逸興遄飛,相談甚歡。相似的錦衣玉裳,同樣的少年意氣,瞧著跟親兄弟似的。

  就他是個孤獨鬼?

  ……

  溫泉位於山腰,周遭草深林密。

  謝家當初是憑戰功拿到王爵之位,統率河東兵馬,先祖出身草莽卻身負奇才,方有今日門第之盛。掐指算算,前後未及百年。

  這溫泉卻是自古就有。

  山腰別苑不少,多是當年魏州附近的高門權貴所建,後來門第興衰,家產易替,便在那些根基深厚的高門望族手裡來回倒騰。

  謝家先祖並非強取豪奪之輩,承襲王位後哪怕旁人捧來迎合,也未收取。

  而溫泉周遭的好地方早就被瓜分殆盡,更不宜另行修建。

  是以至今,謝家在此都無別苑。

  好在王府位高權重,且待文武部下恩威並施,頗為仁義,旁人亦巴不得請為座上貴賓。每回女眷們想起來要逛逛時,只消打個招呼,自有人殷勤灑掃庭院屋舍,命人整治酒席蔬果,王府去時多帶份厚禮,便可抵得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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