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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仿佛沒聽見一般,他盯著少女離去的方向,嘴唇微動。
“什麼?”小安沒聽清他說什麼。
“是槍。”“永平”說,“她使得是槍。”
“哈?不是白蠟杆子嗎?”小安稀奇道。
“是槍。”夥伴牽了馬過來,也說,“我剛才看得明白,她用的雖是棍,可使出來的是槍法,不是棍法。”
小安大為敬佩:“這你們都能看出來。”又懊惱:“我怎麼就看不出來。”
夥伴哈哈大笑:“你還早呢,勤用功吧。”
小安嘟嘟囔囔,也去牽自己的馬。
唯有“永平”還站在原地,死死盯著少女離去的方向。
她姓溫。
自青州來。
她使槍。
這不可能,他對自己說。不可能是她。只是巧合而已。
山東到湖廣,千里迢迢。她已經與他退了婚,怎麼可能跋山涉水地到這裡來?
可是……
“永平”握緊了拳。
適才,那姓溫的姑娘使的,的確就是他的岳母甄氏,從亭口甄家帶到溫家的甄家槍!
她,難道是……月牙兒?
3. 第 3 章 宮刑
第3章
永平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月牙兒的時候,月牙兒一張臉還圓圓的沒長開。他的岳母甄氏也白白胖胖,一樣圓圓的。
那時候他一度發愁月牙兒長大之後會像甄氏一樣白白胖胖,他可不想要個胖媳婦。他爹使勁向他保證:“你丈母娘年輕的時候生得賊俊,十里八鄉的都來求娶。你丈人要不是臉生得好,哪能娶到你丈母娘,還跟她學了甄家槍。你信爹,月牙兒長大,一準是個美人。”
月牙兒吃了他買的窩絲糖,紅紅的嘴唇上沾著糖粉,向他保證:“連毅哥哥你放心,月牙兒會使勁長好看的!”
他敲她的腦袋:“說好啦,我可不想要個醜媳婦。”
“哼!”月牙兒舔著手指頭上的糖粉,“月牙兒才不醜!”
“好,月牙兒不醜。”他失笑,“月牙兒最俊啦。”
月牙兒便笑了,眼睛彎彎,正像兩彎月牙。
他以為他們以後還會再見,他沒想到那是他們唯一一次見面。
太子那麼尊貴的人,到底跟他們小小百戶之家有什麼關係?沒關係呀。可貴人扇扇翅膀,拂到他們這種小人物身上的時候,便成了颶風暴雨,讓他的人生瞬間支離破碎。
皇帝若太長壽,於國於家都未必是好事。
太子薨的時候,已經四十七歲了,皇太孫都已經二十五了。
太子是景順帝元後所出,既嫡且長,人品貴重,氣度沉穩,待人寬嚴有度,實是再好不過的一位儲君。偏偏,活不過自己的親爹。
太子薨逝,朝臣們立刻分裂,有主張立已經成年的皇太孫為儲,也有主張另立皇子為儲的,爭得不可開交。
景順帝卻從從容容地,又是求佛問道,又是開爐煉丹,任閣老們人頭打出狗腦子,就是不將儲君定下來。
朝堂上波雲詭譎。人人都想有從龍之功,都想攀附上最高最貴的那個人,或者將自己所依附之人,推上那個最高最貴的位置。
大位之爭,從來伴隨著流血和死亡。
於是皇太孫一家游湖時沉了船。這釜底抽薪之計,直接斷了皇太孫一派的命門。
皇子派卻也不是一個整體。皇子太多了,景順帝先後立過五位皇后,沒有一個皇后活過他去,偏每個皇后都生了兒子,每個皇后所出的皇子都是嫡皇子,一般的高貴,一般的正統。
嫡中嫡的皇太孫一家全軍覆沒後,嫡皇子們開始了刀光劍影的廝奪。皇帝依然從容修道,成日裡為找不到更好的青詞苦惱,認請立國儲的奏摺堆滿御案,從不批覆。
潛流積得久了,總要噴發。
景順四十五年,皇帝一病數月,一度起不了身,一副即將往生的模樣。潞王終於按捺不住,跳了起來,但很快就折戟沉沙。
老皇帝再出現在朝堂上的時候,容色極好,很多人甚至產生了“他真的病過嗎”的念頭,只是沒有人敢說出口。
潞王之亂極快地就被壓下去,牽連卻既廣且久。有七個皇子牽扯其中,自盡謝罪的,被賜了白綾鴆酒的,被貶為庶人的。至於下面的人更不要提,多少人人頭落地,家破人亡,甚至株連九族。
這一個“廣”字,便覆蓋了霍決的人生。
兩年前霍決醒來時,只覺得腿間失了感覺,那其實是過度的疼痛反而使人麻木。
月牙兒的父親和兄長在他身邊。
“連毅,叔叔只能為你做到這裡了。”他的岳父垂淚說,“你活下來啊。”
他的舅兄——月牙兒的大哥,親自照料他,餵他吃飯,給他擦洗,使他免於死於感染。並不是每個淨了身的都能活下來,遭宮刑的都是罪人,在骯髒的牢房裡,很多都死於感染。
在舅兄絮絮的念叨中,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兄弟都死了。他能活下來是因為他的岳家重情重義,月牙兒的父親拿出了家裡幾乎全部的積蓄跑動,才保下了他的命。
為了保他,他們連給月牙兒攢的嫁妝都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