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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賈元春開口道:「不是因為惱了您,是我不願嫁。」等於直承了「真心實意,從頭至尾」八字,當初是她對著病中的皇太孫應諾,如今又反覆,簡直像是蓄意玩弄人心。

  皇太孫鬆開了放在她肩頭的雙手,他按住榻沿,借著手臂的力量讓自己緩緩站了起來。

  賈元春以為一顆心已經跌落谷底,此刻見他這般動作,卻又墜墜的疼了起來。

  皇太孫背對著賈元春,左手無意識得摩挲著自己脖頸,他繞著腳邊四塊方磚走了幾圈,越走越快,越走越重——忽然猛地停下!

  只聽他啞聲道:「天晚了,先歇下吧。」說著拔腳便走,再也沒有看賈元春一眼。

  皇太孫一走,賈元春只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人一下便癱軟在榻上。

  被壓抑的悲痛、不舍、懼怕……一股腦兒涌了上來,她將臉埋在攤開的書頁間,嗚嗚咽咽得哭了起來。

  正哭得天昏地暗,便聽有人貼著她耳邊嘆道:「你這又是何苦。」

  賈元春聽了這聲音,幾乎以為是在夢中,她猶疑著將哭花了的臉從書中抬起來,卻見已經走了的皇太孫正彎腰蹙眉看著她。

  「您……您不是已經走了嗎?」賈元春還沒明白過來,哭得太猛了,現在半張著嘴直抽氣兒。

  皇太孫扶著她坐好,看她哭成這樣子,遞一方帕子給她。

  賈元春接過帕子,自己拭淚,不禁又想:從前這樣光景,他都是親自為我拭淚;如今便只以禮相待,是啦,從前那些情誼此後都不能再得了……想到這裡,抵緊了牙關,才阻住要落下來的淚水。

  皇太孫抱臂站在賈元春對面,見她鎮定些了,和氣道:「孤也不是桀紂之輩,你既然不願意,孤也不強你,也不怪罪你,你實在不必哭成這幅樣子。」

  縱然是皇太孫這樣的人物,陷於情愛也難免患得患失,這夜賈元春斷然拒絕嫁給他,他又想不到賈元春心裡存的意思,乍聽之下,只道這大半年來都是自己一廂情願,而元春怕他怪罪只好應承。一時傷極痛極愧極,所傷者鍾情之人竟無意於自己,所痛者她竟以為自己乃桀紂之輩實在辜負這幾百日夜的朝夕相對,所愧者卻是自己挾權貴之位迫女子之情卻不自知。他落荒而逃卻到底捨不得,折回來一看,正撞上元春哭倒在榻上,不知不覺便又進來安慰。

  賈元春聽他這樣說,更是要忍不住流淚。

  皇太孫想要像往常一樣去摸摸元春發頂,手伸到一半才察覺這安慰的動作已不合時宜,他有些自嘲得落寞一笑,柔聲道:「好啦,別難過了。孤記得你從前仿佛是想做當家主母過安穩日子的?」他掙開舌尖簡直要實質化的酸澀,有些麻木得繼續道:「孤說過的話都還作數,什麼時候你有了……」他實在吐不出接下來的字眼,便也不再折磨自己,笑了笑換了說法,「總之,你什麼時候想出去了,孤便應你就是了。」

  賈元春一邊拭淚一邊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做當家主母過安穩日子的話?你要迎新人過門,要打發我走,只須一句話便是,也不必拿這些瞎話來編排我。」

  皇太孫聽了這話,痛麻了的心又隱約有了知覺,口中胡亂道:「這倒奇了,難道不是你在草原小金帳中同孤講的?孤又何嘗要迎新人了?」

  賈元春將帕子捏在手中,認真反駁道:「我當日說的是願為殿下赴湯蹈火,可沒說做什麼主母的話——什麼做主母,都是你心裡想著安到我頭上的,我是再不能認的。你方才還說要去求皇上將記檔的秀女指一位下來,怎麼不是要迎新人?」

  皇太孫聽她前面說的,心中一回想,倒還真是如此,聽到後面,又哭笑不得,也駁道:「你後面這話說得奇怪,孤分明說得是去求娶你,哪裡是要皇祖父指什麼秀女,是你問說另一位側妃從哪裡來……」他說到這裡,忽然腦中清明了一下,不知不覺地已是走到賈元春身前來,深深望入她眼中,輕聲問道:「你是不願與別人一同嫁給孤?」

  賈元春不妨他竟能想到這一節,雖與她心中真正所想猶有差別,卻也殊為難得了。她心中感嘆,神色里自然就表現出來了。

  皇太孫攥緊了雙手又鬆開,想要牽她的手又怕唐突,見她神色一動,知道自己隱約猜對了,心底長舒一口氣,笑嘆道:「若是為這個,便不要另一位側妃便是了。禮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直說便是,何須這樣糟蹋自己眼睛。」

  賈元春更不曾想到他願意有這樣的讓步,咬著下唇不知該哭該笑。

  皇太孫舔舔有些發乾的嘴唇,彎腰與她面對面,頗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如今可願意了?」

  賈元春呆了一呆,卻仍是搖頭。

  皇太孫皺眉,「你既不願出宮嫁人,也不願嫁給孤——難道願意做一輩子女史?」

  賈元春卻是微微一笑,笑容中有點絕望的意味,「若是能在殿下、身邊做一輩子的女史,也是我的造化。」

  皇太孫站直身子,擰著眉頭盯著賈元春,像是對上刺蝟的老虎,不知該如何下口。她口口聲聲不願嫁給他,卻也不願嫁給別人,要留在他身邊做個女史——又似乎是對他有情。他想了一想,最終又俯下、身,握、住賈元春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望著她眼睛懇切問道:「那一日,你對孤說,你同孤的心是一樣的,不願見孤獨自傷心難過——這話,可是出自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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