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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闔宮上下,倒只有老佛爺這樣的慈悲人對賢德妃的死有所動容。太后特意請了白馬寺的圓通大師與西山觀的王天師做了一場大法事,佛道本是兩派,但是皇權面前,要你和在一處做法事你就不能違抗。慈安宮的法事熱鬧了整整三天,賈妃得了個「賢德端靖」的諡號下葬了。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賈府眾人自然悲痛震驚,宮裡民間卻依舊是一片喜迎新春的歡樂祥和。一國之主的隕落都不能影響百姓的悲喜,賈元春一個沒有子嗣的妃子去世了又能激起什麼風浪呢?

  而死去了的賢德妃此刻卻正飄蕩在雪地里。

  賈元春有些迷茫。

  她還清晰地記得被絲絛勒緊喉嚨時的疼痛窒息感,但是手撫上脖頸——光滑柔膩,沒有絲毫痕跡。她還有身體,還能思考,甚至還能行走——她正走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地里,但是卻絲毫不覺得冷,心裡反而覺得安穩祥和。

  萬籟俱靜中,忽然一道飄渺的歌聲遙遙傳來,歌道: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說甚麼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見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里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這歌者音色本就清冷,又隔著雪地傳來,唱到「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句時,清麗淒婉處讓人不忍細聽、又不得不聽。

  賈元春不由得駐足傾聽,只聽那人將這曲子翻來覆去唱著,一唱清奇再唱低宛三唱幽咽。

  「姐姐,你快些兒走,誤了時辰我可擔待不起。」那歌者忽然發話催促。

  賈元春吃了一驚,循聲望去不見人影,環視四周道:「你是何人,卻看得見我?」又問道,「如何我目之所及,儘是白雪,不見姑娘蹤影?」

  那歌者咯咯一笑,「你見到白雪茫茫,便是悟了道理。你那寶貝弟弟來此,見得卻都是紅粉佳人、朱欄白石、綠樹清溪。」

  賈元春更是驚訝,難道寶玉也來過此處?正想著,忽見前方雪地有石牌橫建,上書"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乃是: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上面橫書四個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對聯,大書云: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

  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賈元春便要入內,卻覺步履艱澀,那歌者聲音已是近在耳畔,「我引你來,卻不是為了讓你跟那塊頑石一般入了這地方。」賈元春急忙回身看時,卻又不見人影。只那聲音繼續在耳邊咯咯笑道:「姐姐莫尋了,我本沒有形體,你卻如何能看到?」

  「你沒有形體,又是何物?」

  「我是何物?我乃是三種聲音交織而成。一為盤古開天闢地時那聲巨響里的一縷,二為嫦娥自東海邊九億億金砂中撿出六萬晶瑩姣好者揚入天穹運轉為河漢時那擦蹭聲中的一絲,三嘛……」那聲音嬌媚一笑,「則是這天地萬物所有聲息的精粹。我為這三者交織而成,可擬萬事萬物之聲,你說我是何物呢?」

  賈元春已是聽得呆住,喃喃道:「你分明少女之音……」

  「啊,那是因為所有的聲音中我最鍾情於這一樣。警幻姑姑說這便是我還沒勘破的緣故。」那聲音遲疑了一會兒,期待道:「若是勘破了我難道會喜歡別的聲音嗎?這世間還有什麼聲音,比少女之音更美好呢?」

  「來,你隨我來。」那聲音這樣說。

  賈元春便不由自主得轉回雪地上,像是自己認識路、知道目的地在哪一樣得篤定走下去。

  「我是替婆娑姐姐來接你的,可真奇怪。婆娑姐姐已經有幾千年沒見過外人了,這次卻要我來接你……」那聲音似乎是在打量她,「你卻又什麼不同尋常之處呢?」

  賈元春只覺此間似真似幻,問道:「這裡卻是何處?你口中的『婆娑姐姐』又是何人?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啊,你的問題可真多。」那聲音小小抱怨了一番,「這裡是神界與仙界的中間地帶,一般我們都稱呼為『無有間』。你方才要去的孽海情天便是仙界,婆娑姐姐在的地方是神界——仙要去神界,神要去仙界都得向兩界督查黑臉公公請旨的,麻煩得很。只有我和你這樣沒有形體的存在才能在無有間來去自如;但是你畢竟是凡人魂魄,要入仙界容易,要入神界可是得請旨的,手續繁瑣得很——所以婆娑姐姐才會托我來接引你嘛,她在神界宮門等你呢。」

  原來她已經是一縷魂魄了,賈元春暗自喟嘆。

  「等等,你第二個問題是什麼來著……哦,『婆娑姐姐』是誰?哎,你們凡人可真是笨呀!我剛剛唱的歌里不就有麼: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那聲音又唱起來,「婆娑姐姐原身是樹,能結長生果的。」

  「長生果?可是像仙界的蟠桃那樣的?」

  「仙界的蟠桃?」那聲音驚訝又惱怒,「你拿九千年結來的全部蟠桃與我換一枚長生果,我都不換給你呢!」

  賈元春默然,她為妃多年,鮮少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同她說話,便是敢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的人也都自矜身份不會真的出口。但是這聲音雖然言語衝撞,卻嬌俏可愛、真實純粹,讓人無法生氣。更何況此乃神界、仙界,她不過一縷凡人魂魄,這樣一想賈元春便心平氣和,又問道:「那該如何稱呼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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