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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葉氏一族向來奢靡,出行、避暑、踏青、秋狩、春搜、祭祖、拜神等等等等,都是大量的鋪張浪費。
當年的葉靜初倒是想過整改,可惜也是有心無力,他向來病弱,顧良衣總不讓他插手更多的政事。在位多年,葉靜初也不過是泥菩薩過江罷了。
周挽筠輕聲道:「哀家會想辦法。」
鳳溪睜大眼睛:「您現在垂簾聽政,萬事皆在掌控之中,還要想什麼辦法?」
周挽筠彎了彎唇,似是覺得她這樣的話語聽起來天真而可笑,但鳳溪畢竟也只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罷了:「哀家是太皇太后,並非天子。」
天子畢竟還是玉安帝,萬事都要他點頭過目,這是既定成俗的規矩。
周挽筠只是因為不是他的生母才能略略地提點一二,若她是皇帝生母,便要效仿先祖,「去母留子」,以防後患。
等到葉子期長大,可以真正地獨當一面之後,說不定他就會把自己的生母扶持為皇太后也未可知。
葉靜初心想,有那麼一個缺德還缺心眼的母親,葉子期很難不長歪。等他長大了之後,就可以繼承祖祖輩輩光榮的傳統——又一個嶄新的昏君誕生了。
他嘆氣,大梁指定是完蛋了。
鳳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我們是否還要與他們正面對抗呢?」
周挽筠道:「這是當然,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她頓了頓,看向葉靜初:「原本我不想把他們牽扯進來,但既然你與他們有了聯繫,還肯成為他們的暗樁,哀家也不必瞞著你們了。」
葉靜初被她看著,心臟猛地一跳,他試探性道:「您方才讓我做您的男寵……」
一方面,他有點高興,另一方面,他又有點憤怒,周挽筠這就是明擺著給他綠帽子!
周挽筠瞥了他一眼,輕笑:「不過一個幌子罷了,讓敵人露出馬腳之前,必先暴露自己的馬腳,這樣才能讓他們放低警戒。」
葉靜初聞言,鬆了一口氣之餘,又不免有些遺憾。
啊,真是矛盾又遺憾。
「那您要如何與他們對抗?」葉靜初道,「入教的教眾早已經不比常人。」
他見過他們。
他們大多瘋癲而狂熱,近乎痴迷地崇拜著天山教,他們有耳朵,但根本聽不進任何逆耳忠言;他們有眼睛,但根本看不見任何世間真實;他們有嘴巴,但只能說出天山教的教義與教條。
他們行走於這個世間,卻迷戀在這個世間之中根本就不存在的虛幻。
葉靜初懷疑,只要莫格說那是天人的旨意,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拿起刀殺死自己或者自己的父母子女。
他們早已經脫離了最初的人性,在虛假之中迷失了真正的自我。
他們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只能說是為「天山教的傀儡」,或者更直白一點,是「莫格的傀儡」。
當他們得知自己所崇拜的神明不過是有人惡意一手操控,他們會不會為此發狂呢?
周挽筠安靜地聽完了他的講述,沉默半晌,道:「這確實麻煩,但也不要緊。哀家的生母出身赫赫有名的江湖勢力,想來應該能與之對抗。」
葉靜初心想,管你什麼勢力,再怎麼人多勢眾,恐怕也不能跟這群瘋子相提並論吧。
鳳溪道:「鳳溪斗膽請問,那是什麼樣的勢力?」
周挽筠:「錢莊。」
葉靜初:「……」
是他把話說得太死了。
周挽筠解下腕間的手釧,交給葉靜初:「這是哀家的信物,從即日起,你便是侍君的身份,可以隨心所欲地進出皇宮。」
「你找個時間,將這些話轉告柳苑和周錄。讓他們安排些家中的人過去。」
葉靜初看了看那串手釧,牙白色,泛著微微的黃,看起來很像是那串人骨磨成的手釧。
但那串手釧是三百六十五顆的,這串明顯比之前那串要短。
他接過來,道:「哈桑不會讓您失望的。」
周挽筠笑了:「不要叫哈桑了,這名不好。哀家改賜你為『君亞』,如何?」
那仍是大赫語,意味著狼,也意味著潛伏、安靜、伺機而動。
他不該屈尊於一條好狗或是惡犬。
他該是一頭狼。
優雅、冷靜、孤身面對冷月,琥珀色的眸中跳躍著鋒利而危險的野性。
葉靜初怔了怔,叩謝了她:「君亞多謝太皇太后。」
周挽筠彎著唇注視著他。
她與他不同,她的眼睛是墨玉,溫潤、細膩,永遠是一成不變的平靜與從容,永遠的掌控全局,永遠的先知先覺。
被這樣一雙眼睛打量著,葉靜初感到無處遁形,仿佛她在透過這具陌生的軀殼,看透他的本質。
畢竟他曾經兩次與她親密無間地相處過,而這是第三次。
更何況周挽筠並不傻,她冰雪聰明。
說實話,葉靜初有點心虛。
比直面死亡、得知大梁傾頹、自己無法死亡的時候還要心虛。
然而她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彎著唇,表情高深莫測。
直到遠處傳來隱約的鐘聲,皇宮的規矩,每隔一個時辰便有報時博士敲鐘報時,此刻應是戌時,黃昏,萬物皆蔽冒。
鳳溪道:「宵禁快到了,鳳溪該出宮了,請您多保重。」
她叩別周挽筠,換上宮女的衣飾,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