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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點顧良衣沒說,小皇后的母親剛封了一品誥命夫人,可以時時進宮探望皇后,也許她是聽到了這後宮的風聲,所以今日還特意來拜見了她,委婉地說了一大堆話。
主要的意思不外乎是皇上為何冷落皇后,是不是皇后做得不夠好等等。
顧良衣聽著周夫人的東拉西扯,沒來由地憂心,小皇后的父親是大將軍,她的母親也出身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勢力——這一家子都不好惹。
就算不為了小皇后,為了她的父母,葉靜初也該做做樣子才是。
葉靜初閉了閉眼,稍稍往後一靠:「朕不喜歡她。」
這是實話。
周九逸手握虎符,統領萬軍,從戰場上養出了一身的血性烈骨,光是往朝堂上一杵,就連那些牙尖嘴利的言官都得琢磨琢磨言辭。
可就是這樣一位悍將,卻偏偏養出了一個唯唯諾諾柔柔弱弱的女兒,別說琴棋書畫,就是說起學問也是一問三不知,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閃光點,寡淡得如同一杯白水。
「周九逸是大梁重臣,皇后又是他唯一的女兒,這一點就足夠了。」顧良衣道,「生在帝王家,多的是身不由己,哪裡有那麼多情情愛愛可供陛下選擇?」
她這話說得一點不錯,可在葉靜初聽來,就是影射他太過幼稚,不像個皇帝。
他無端地煩躁起來,呼吸加重了,胸腔跟燒漏了的風箱一樣,連帶著嗬嗬的喘息聲都愈發明顯:「朕自幼便體弱多病,早就有了許多身不由己,母后連這最後一點自由都不肯給了麼?」
顧良衣終於長久地沉默了下去。
她和葉靜初並非親生母子,當初的他們,一個是失子嬪妃,一個是無母皇子,兩個人不過是借著利益一拍即合,互相在這深宮裡找個依傍罷了。
半晌,顧良衣輕輕地嘆了口氣:「皇帝不想見她就不見罷,哀家明日尋個由頭打發了她母親便是。」
說罷,她款款起身:「皇帝好好地歇著吧。」
然後,她又命人把寢宮裡的燭火熄去了一半,霎時,整座宮殿都暗下去了不少。
葉靜初沒有說話,他緩緩地躺下去,胸口處一陣一陣地泛著疼,似乎要一直疼到心裡去。
太后的話語歷歷在耳——生在帝王家,哪裡有這麼多情情愛愛可供你選擇?
葉靜初回味著顧良衣的話語,突然驚覺,這麼多年以來,他唯一的喜好就是在選秀的時候,從那鶯鶯燕燕美女如雲之中一眼選出紅衣獵獵的女子。
一定要美艷,一定要張揚,身上的衣服一定要殷紅如火。
仿佛這樣,就能彌補那些「身不由己」。
後宮裡的妃嬪們琢磨著他的喜好,漸漸也能摸索出門道了,一到宮宴齊聚的時候,無一例外地身著紅衣。
就連行為舉止也是一個比一個過分,宮中賽馬、投壺射箭,抽籤拼酒……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言官們的鬍子氣得一個比一個翹,勸諫的奏摺幾乎要堆滿整個御書房,連帶著宮內宮外都已經開始隱隱約約地開始流出「昏君」的名號。
而文貴妃無疑是她們之中最出色的那一個,她明艷得恰到好處,她張揚得小心翼翼,似乎她在宮中行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他而舉足。
有了她,似乎記憶里的那道紅衣身影也就能被取而代之了。
葉靜初盯著宮殿的穹頂,心想,也沒什麼不好的。
他闔上了眼眸,突然又想到了那個怯懦寡言的小皇后。
比起那些拼命討好他的妃嬪們,她算得上是這後宮中的異類了。
大約是她也心知肚明自己的性格根本就和葉靜初的喜好有著天差地別,連裝裝樣子都不肯,愈發軟弱怯懦,一天到晚都擺著老好人的勸架姿態,就算後宮起火了都是手足無措的小家子氣模樣。
……嘖。
好端端地想她幹什麼?真是晦氣。
葉靜初沉下心,忍著疼痛預備睡覺。
以往只要他睡著了,疼痛總會被熟睡壓下去,可這次不一樣,他的胸腔痛得反常,幾乎有一把刀在裡面橫衝直撞。
葉靜初驟然睜開了雙眼,他艱難地撐起身子,剛要喊人,喉頭一甜,竟是一口鮮血咳了出來。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太醫不是說了他只是先天不足,只需好好調理、慢慢將養便可痊癒了嗎?怎麼還會咳血?
「來人——」
胸口疼得幾乎是鑽心剜骨,他一手死死地揪住了衣襟,一手去摸索床邊的叫鈴,結果不小心打翻了那碗沒喝完的雪梨湯,也算是誤打誤撞,打碎碗的聲音很響,外面守夜的宮人很快就聞聲進來了。
「皇上!皇上您怎麼了?」
「太醫,快去叫太醫!」
「去請太后和皇后,快去!」
……
葉靜初在垂死掙扎之間沒忘了揪住自己的貼身內監的衣袖,甄喜慶立刻淚汪汪地跪下來了,他哽哽咽咽的,準備著聽皇上的最後指示。
結果葉靜初的嘴唇張張合合,血流了滿襟,甄喜慶卻只等來了一句。
「不要……皇后……也不要太后……去換……文貴妃來……」
葉靜初感到疼痛如同火焰瞬間就吞噬了他,他重重地摔了下去,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藥味瞬間盈滿了鼻腔。
「甄喜慶,朕是不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