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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戰兩年之後,倒也有商賈與庶民陸陸續續的返回宣府。」嘉禾微微笑著注視向前方市集,「眾生趨利而避害,他們肯回宣府,大約也是相信這座城池不會被輕易攻破。每每念及此,我便不敢懈怠政事,生怕辜負了這些人的信任。」

  市集之中所販賣的貨物自然比不得京師,種類不算多,多是尋常的布匹、馬具而已,至於鹽鐵之類,雖是宣府一項大需,卻是朝廷官營,民間不得私販。過去嘉禾沒有親臨宣府之前,私鹽買賣泛濫,甲冑馬匹兵刃,也常有人私下買賣,嘉禾以皇帝之尊鎮守宣府兩年,如此風氣才漸漸淡下去。

  走過一片販賣騾馬與運貨大車的商肆之後,映入眼前的是一家規模不大的會館,這原是同鄉行商所修建,供行商落腳存貨的地方,聚集的人多了,自然也有了非比尋常的熱鬧。路過會館的時候,蘇徽嗅到了濃烈的酒香,聽見了喧譁的笑鬧。

  就在剛才,蘇徽問過嘉禾一個問題,他問她是否會懷念京師。

  而嘉禾回答:「京師與宣府並無什麼不同。」

  的確並無什麼不同,都是她所治理的土地罷了,土地上活著的,是各司其職的士農工商,是她的子民。

  嘉禾停駐在會館門口,卻並沒有進去。門內傳來琵琶鏗鏘、竹笛咿呀,驚堂木一聲響,四座寂然,如訓練有素的軍隊一般。接著便聽以說書老人清了清喉嚨,朗聲說起了什麼。

  蘇徽過了好一會兒才辨出他講得似乎是長公主榮靖的故事。

  榮靖在朝堂之上遭人憎惡,據說督察院的言官每日都要寫上十幾份彈劾長公主的奏表,每一位新入職的言官,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提筆痛罵一番這不守婦道,目無規章的長公主。

  可與之相反的,卻是她在民間的聲望。凡夫俗子們不似那些成日裡將綱常掛在嘴邊的儒士,古往今來,女人披甲上陣的傳說並不稀少。黔首樂意看到巾幗將軍,幻想出一個又一個美艷英武的娘子軍,南北朝有花木蘭,宋時有楊門女將,而如今有榮靖公主。

  在故事流傳的過程中,多的是人願意為這故事添枝加葉,榮靖面容損毀的事實被刻意遺忘,他們將榮靖塑造成了一位帶著饕餮面具,實際上容貌嬌艷的女子,因其兼具帝女與將領的身份,於是便越發的迷人。而尋常百姓所喜愛的一些品行,譬如說忠誠、仁厚,以及女子對丈夫的貞義,也都被盡數安在了榮靖的身上。蘇徽聚精會神的側起耳朵聽了一會故事,覺得說書人描述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榮靖長主,而是性轉版的秦瓊、尉遲。

  嘉禾對此不予置評,她聽著世人口中她長姊的故事,似笑非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就這麼站在會館門前,若有所思。

  驚堂木再響,說書人又再次講起來兩年前榮靖長主率領援救宣府的故事。蘇徽不是很能聽得懂這說書人略帶口音的敘述,但會館內氛圍高漲,可見他說到了精彩處。

  嘉禾對上蘇徽迷茫的目光,輕輕告訴他:「兩年前我帶兵死守宣府,幾次胡虜攻破城門,又被宣府守軍擊退。我親自站立城樓之上擊鼓,激勵士氣,箭鏃擦著我的面頰飛過,幾乎差一點點就要了我的性命。好在上蒼庇佑,忽有一夜北風驟臨,我命人趁著清晨最是寒冷的時候,將井水潑灑在城牆上,使之凍結成冰,覆於牆磚之上。又命宣府城內婦孺披甲扮作將士,站立城頭,使敵人誤以為城內守軍充備,這才熄了繼續強攻宣府的心思。」

  她的語氣說的輕描淡寫,就好像當年曆經的驚心動魄,都是一場煙雲幻夢。仔細辨認,能看到她右眼下方有一抹淡淡的傷痕——雖然這樣的傷口與榮靖臉上的傷疤不足以相提並論,也不至於徹底毀去她的容貌,但足以說明當年戰事之險。身為女皇,她的面頰比起許多京中富貴人家的夫人要黝黑粗糙了許多,都說美人膚如凝脂,她這張臉卻宛如樹皮。不僅是臉,她的手上亦有老繭與傷痕交錯,而衣裳遮住的軀體,怕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等到宣府的危機實際上已經化解的時候,阿姊才帶著她的軍隊馳援。她從後方突襲胡人,一戰斬首將近萬數,其功績讓人嘆服,可若非那群胡人在宣府城下消耗了精氣,又何至於讓她如此輕易的擊敗?我身邊的言官,如秀之等脾氣不好嘴巴又毒的,直接便寫文譏諷她這是有意坐收漁翁之利,是想要看著胡虜殺了我,然後自己做皇帝。」

  蘇徽心中一緊,但他也說不上來自己是為什麼揪心,「那麼,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嘉禾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信不信任榮靖,這個答案有她自己才知道,她不打算和蘇徽分享自己的心情,這對她來說是很危險的一件事情。

  「但說書人的故事中,沒有你。」蘇徽又聽了一會那抑揚頓挫的腔調,遺憾的嘆了口氣。雖然爭這些似乎並沒有什麼意義,但對嘉禾來說,總歸是有些不大公平。

  嘉禾面無表情,看起來好像並不在意這些。

  「陛下對話本小說之類的感興趣嗎?」蘇徽見她站在門口還是沒有走的意思,於是輕聲問道。

  「不感興趣。」可是每一次出宮,她都會來到這家會館前,默默的聽旁人口中的悲歡離合。

  「如果我要是認識一個有本事的說書先生,我一定讓他將你的故事也改成話本子,到時候,你便也能看到有許許多多的黎庶,為了你的經歷而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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