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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冬天,他們就靠著酒和從敵人手中劫掠來的獸皮撐了過去。

  後來她成婚,她那個安靜文秀的丈夫聽她說起了這段往事,低頭悵然良久,說她受苦了。榮靖反倒不以為然,笑著對杜榛說,「你忘了我們的童年麼?那時候戰亂四起,你我流離不定,所受的苦楚遠勝於今日不知多少倍,才過去多少年,區區凍餓何至於就到了受不了的程度?」

  杜榛凝望著她,眼中有讓她感到不適的憐惜,他說:「你最苦。」

  這句也是實話,杜榛幼年時父母皆在身畔予他庇護,夫婦二人心疼子嗣,亂世求生不易,他們夫婦二人卻凡是得到了什麼好的,總要先給幾個兒子。

  榮靖不一樣。她的父親常年領兵出征,母親也有自己的事情,不能將她帶在身旁。有年他們的軍隊路過一座才被劫掠過的城鎮,那座城池也不知是被那一路的軍隊給屠了,四處都是殘屍和乾涸的血液。

  而那些死狀慘烈的,大多都是女人。年幼的榮靖那時被一名副將抱著騎在馬上,軍中的大老粗見慣了殺戮,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避諱的,還只五六歲的榮靖睜大了眼睛看著死去的人們,問:「為什麼這些女人都死了?」

  副將滿不在乎的說:「因為她們跑不快、提不起刀,所以就死了。」

  那日之後榮靖忽然找到了自己的父親,說她想要學著用刀。

  她的父親同意了,不但同意,還讓她作為侍童跟在鄭牧身邊。這樣的決意當時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滿與震驚,包括鄭牧在內的武將和幕僚們都紛紛進言說,女公子何等嬌貴,我們這些男人不能為她掙得綾羅綢緞和珠寶就已經足夠慚愧,怎能讓她和我們一同在戰場上受苦呢?

  倒是作為生母的杜銀釵沒有反對丈夫的決定,反而說:「亂世一把大火燒來,無論是園林中的牡丹還是路邊的苜蓿,都只能被燒成灰燼。嘉音是個女孩,嬌貴不嬌貴另說,但必然是脆弱且容易被人覬覦的。我不願她將來身陷險境之時只能哭著等死,寧可她此刻多受些苦,也要在日後有提劍斬殺惡賊的勇氣。」

  於是就這樣,當年還懵懵懂懂的榮靖跟在後來名震九州的鄭牧身邊學習。她的父親既然是讓她作為侍童跟隨在鄭牧身邊,那麼自然不止是希望鄭牧教她幾招拳腳功夫就完事,當時有不少人都猜,他是因為婚後多年遲遲未有兒子,所以想要培養女兒。

  不管怎樣,周嘉音和杜榛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杜榛的童年是遠離前線的深院高牆、是父親絞盡腦汁從各地販運來的絲綢白銀、是西洋人送來的新奇玩意兒;而杜銀釵的童年,是一次又一次的嚴苛訓練,是深奧複雜的兵書陣法,是小小年紀親上戰場時所見到的烽火硝煙。

  榮靖臉上的傷疤猙獰可怖,但實際上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多不勝數。她在軍旅之中,聽著馬蹄聲聲、看著金戈交錯,一眨眼就成了少女。

  她跟在鄭牧身邊學到的不僅是提劍握刀,還有戰術與謀略以及統御兵馬的本事。若干年後她的父親在親征的路上暴亡,榮靖作為他的長女接管了他指揮的軍隊,擊鼓召集將士,在誓師大會上以酒祭奠亡父,說必會達成他的遺願,捍衛江山太平。

  有將領因皇帝之死而心生頹然,說,群狼失其主,便失鬥志,紛紛然如散沙。

  榮靖指著自己,說:「今日爾等可奉我為主。」

  以她的閱歷,其實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久經沙場的老兵,鄭牧是她的師父,夏朝現有的軍隊不少都由過去開國時的兵馬改編而成,他們有些是鄭牧的部下,有些甚至就是看著榮靖長大的人。再加上當時情況危急,榮靖以絕對強勢的態度接管三軍,竟也沒有多少人反對。

  後來那三年,榮靖也的確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三年時間裡,她過去所學到的一切東西都被完美的運用到了戰場上。足以讓一大群的將士自發的聚集在她的身邊,心甘情願的奉她為主。榮靖卸去兵職回到京城的時候,他們中有不少人都是不滿的。如今胡寇南下,榮靖再度領兵掛帥,這些人倒比自己得了軍功還要高興。

  軍中對榮靖的稱呼不是長公主,而是將軍。有斥候疾奔而來,大聲說:「稟報將軍!前方三十里,發現敵軍蹤跡!」

  在草原上想要偵查敵情,就算有再好的西洋望遠鏡都沒用,最好的辦法就是通過坐騎的糞便、馬蹄的痕跡來尋找敵方的大軍。

  榮靖現在就帶著五萬的軍隊跋涉在大同以北的荒原之中,她得到的軍情是說,胡人有意突襲大同。但榮靖向來不喜歡被動的防守,她親自率領著軍隊從大同出發,意圖伏擊胡人。

  在聽完斥候報導之後,榮靖點頭,按著腰間佩劍下令,「稍作休整,一刻鐘之後,繼續出發。」

  她的嗓音比一般女子要低啞,發號施令的時候更顯沉穩,臉上的傷疤在京城會嚇得那些故作嬌弱的小姐們低聲驚呼連連,但在戰場上,越是猙獰可怖的,反倒越值得崇敬。將士對她的愛戴與她的容貌無關,只在於她能不能帶著他們大獲全勝。

  又對身邊的幕僚說:「拿地圖來。」

  地圖送來之後,她沉思許久,用筆在圖上勾出了敵方的行軍路線。

  「快下雪了……」她抬頭,看了眼越發陰沉的天空。

  雪天會對行軍造成極大的影響,更有可能會讓他們失去敵方的行蹤。今年天公不作美,入冬的時間比往年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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