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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毓聽得胸中發悶,頗覺不平,卻因年幼,不知該如何發問。他用尚顯童稚的聲音問道:「那些豪族,既然已經這樣富有,為何還要卻占窮苦人的便宜?當真是為富不仁。」

  劉協捏捏他鼓起來的腮,輕聲道:「他們損不足以奉有餘,遵行的乃是人的本能,這是人之道。可惜他們不懂天之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待到窮苦的人多了,世道叫他們活不下去了,他們就會揭竿而起。什麼豪族君王,亂世之中,也不過幾條倉皇的喪家犬。」

  曹昂聽到此處,悄悄抬眼看上首之人,想到小皇帝為董卓所迫,不得不棄洛陽西行至長安,雖然小皇帝面上不顯,恐怕心中也有些悽惶感觸。

  盧毓似懂非懂,眨著眼睛望著皇帝。

  劉協吸了口氣,看他懵懂,笑道:「所以毓兒要好好讀書,學會『天之道』,日後才能為朕良佐。去書房,找趙泰他們一同溫書吧。」

  一時盧毓退下,劉協再同曹昂細論,此時便與教盧毓時不同,不再是籠統一說,而是掰開揉碎查究根源。

  劉協收了笑意,道:「文帝時晁錯上書,他算過一筆帳,五口之家的農戶,終日勞作,自春到冬,耕耘百畝所獲,不過四千五百錢。扣除口糧、衣裳、婚喪嫁娶時人情往來用度,倒還落了四百五十錢的虧空。即便是照著從前三十稅一來算,也還欠了一百五十錢。百姓如此勤勉,卻仍如此窮困,能勞作一生竟也算得幸運。稍有病痛困厄,這一家子便過不下去,只得賣田為奴。」他聲音漸低,語氣不自覺透出沉痛的意味來,「諒天造之昧昧,嗟生民之渾渾。」曹昂聽他細數,設身處地想一想世上的萬千農戶,也覺好似被人扼住脖頸一般,喘不上氣來。

  「自文帝而今三百六十載,中間幾度風雲,先有王莽篡政,又有光武中興。」劉協話到此處,並不避諱面前的曹昂與坐在屏風後記錄的蔡琰,坦承道:「要朕說實在話,王莽是看出了天下之疾,要『打土豪,分田地』,只是施政太急,時勢未到,又內憂外患,終於一敗塗地。光武帝原是南陽大地主出身,自有他的一番勢力。」

  若以共產主義的觀點來看,那光武帝便是南陽的「地主反動勢力」反撲成功。

  「但是一旦光武帝登基為帝,立時也回過身來限制這些大地主、大商人。他乃是中興之主,深諳御人之道,因此把得牢,維繫得平衡。但是自他而後,更有何人呢?且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劉協嘆了一聲,道:「不管皇帝是庸是賢,不管是四百前開國時,還是如今,黃土地里耕作的農戶始終算不得富足。你可知根源何在?」

  曹昂舔了舔嘴唇,一時間讀過的聖賢書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對於這一點,早有無數先賢在書里寫過,他們旁徵博引,有的說是因為君主不夠賢明,因此要天子省察自身;有的說是因為大地主、大商人斂財無度,因此要朝廷下令限制這些富人的用度享受;還有的說是因為土地的劃分出了問題,因此要重新啟用周朝時的井田制。若是從前要曹昂寫文章,他可以信手拈來,一一列舉先賢所論。但是如今曹昂實地跑了長安城中萬畝田地,連馬都跑瘦了三匹,又聽了皇帝所言,便覺此事絕非書上所言那般清晰明了,然而他一時抓不到根源,想到自己這一年來田間地頭見過的無數黧黑枯瘦而又麻木的面容,只能嘆一聲「民生多艱」。

  劉協微微搖頭。

  這其實便是小農經濟的脆弱性:男耕女織、自給自足,說起來美好,但是規模太小,無法積累儲備資源,一旦遇到自然災害,再加上賦稅徭役,豪族盤剝,便無法度日。但是要在此時搞大工業,顯然更不現實。

  劉協道:「五口之家,所能耕種的土地不過百畝,百畝所出不過百石——說起來少。但是若是看商朝之時,手扶耕耘,一人不過十五畝,那時候產出更少,非但百姓,連尋常大夫等閒都吃不到肉。若以此時比周朝,田地產出自然是高了。」但若是與後世相比,卻是不夠看的。

  歸根結底,豪族盤剝暫且放在一旁,若是能提高每畝良田的糧食產量,雖然仍不足以從根本上解決小農經濟的脆弱性,但是卻能極大提高農民的日常生活。但凡能吃飽飯,哪個好人又想要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去造反呢?

  「民以食為天吶。」劉協繼續道:「與古時相比,如今我們能用牛耕,會造鐵器,又有修渠灌溉,農民耕種既多且快,雖仍不過勉強度日,卻已大為提高。照朕看來,就連兵權都是皮毛之物,唯有這『食』才是萬民骨血。設若如今一畝所出,能倍於前,朕將豪族稍加約束,這長安城中流民便能立少十之八/九。余者朝廷便也能照管了。」

  曹昂聽得意動,先是一喜,繼而細思卻有些為難,嘆道:「陛下說得確是根本,然而要產量倍增,卻又談何容易?自古時至今千年,所增也不過三中取一。」

  劉協扯過一頁紙來,低頭寫算。

  如今小麥還未曾普及,在他管轄的北方大片疆域內,百姓最多種植的乃是黍與糜這兩種雜糧,都能旱地生長,所結子實,前者黏,後者不黏。後世稱之為黃米,可以做糕。此時一石為一百二十斤,一斤等同後世的二百五十克;一大畝為四百六十五平方米,比之後世稍小。這般算來,若是種粟,此時畝產約有二百五十七斤。若是種黍或糜,也大略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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