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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廳上方懸掛厚德載物的烏木赤字牌匾尤為耀眼,自成一股令人肅然起敬的威重。在戶綰看來卻甚為諷刺,心道一個荒蠻陰險的族落談何厚德載物,不禁由鼻腔輕哧了聲。烏木牌匾下方黑壓壓林立著布農族歷代宗親牌位,牌位中聳青黑石案,案上置灰白石器,硯寬。石器外方內圓中空,其表刻滿戶綰未曾見過的古怪符號,細看筆鋒曲折迂迴延綿無斷處,粗看又覺整體獨立周正氣勢磅礴。

  「欸,百里......祭司,那通靈玉琮上刻的可是殮文?」衛封緊盯著青黑石案上的器物欣喜不已。私底下與戶綰聊及此人時均直呼其名,方才一不留神差點脫口而出。

  「既然他是你師父,那便隨我進去吧,現下患者悉數隔離在宗祠內,入內後儘量別太靠近患者,恐有攻擊性。」百里彌音對衛封視若無睹,轉向戶綰鄭重其辭道:「緊跟在我身後,我可護你周全。」

  衛封見百里彌音壓根不屑理會他,頗不樂意,卻不敢拿她如何,撇撇嘴掀開門帘小心翼翼進了偏廳。

  「護我周全?祭司此言令我惶恐不已,想當年在你馬背上,我亦聽信此言。」戶綰冷冷道:「哪知言猶在耳,你的赤羽箭便顛覆一切。」

  百里彌音聽罷,對戶綰所言不知當作何感想,喜她猶記當年痴念,亦憂她難解當年仇怨。默然在前引路,不再多言。

  戶綰不疾不徐跟在身後,只消看著她的背影,即便身處險境亦覺安心。

  「我說你們布農族人忒不講究了,給好端端的大活人立個牌位多晦氣,也不怕折煞陽壽。」衛封見兩人進來,指著牆壁問道:「百里氏十代彌音之位不就是你嗎?」

  戶綰聞言,蹙眉側頭看去,只見整面牆體內嵌,與正廳宗親牌位相較,這裡的靈牌稀疏可數,呈階梯狀逐級排列,最下層果然是百里彌音的靈位。牆面正上方橫匾題字澤佑長天,左側金書守冥祭司靈池。右側空白牆體寥寥注義,上書澤及萬世,佑守長天,祭司一脈,百里親承,赤羽洪威,馭者為尊,敦睦先冥,召通族人。

  百里彌音芳華絕代,箭術出神入化,驚為天人。坊間盛傳她乃人中騏驥,及笄之年駕馭赤羽箭便得心應手,歷代祭司望塵莫及。赤羽箭是布農族歷代祭司的信物,箭梢羽毛浸染硃砂,惡靈見之退散,神佛見之開道。而牆體注義也正體現了赤羽箭至高無上的權力與祭司的崇高地位。

  百里彌音不予置理,悄然無聲出了偏廳。戶綰見狀忙跟上去,不及細究活人靈位的因由,撇下對守冥祭司靈池饒有興致的衛封,默默隨她走向宗祠更深處。

  走過轉角,眼前豁然開朗,一排廂房沿開闊的後院並排而去,盡頭赫然立著一道拱門。門外春陽融暖,遠遠看去像另一個世界的入口,令人心馳神往,尤其對隔離於此的病患而言。

  忽聞廂房內傳來時斷時續的,呻,吟,隱,約夾雜李堂道長喋喋不休的牢,騷。戶綰杵於窗欞前凝神靜聽片刻,大致從李堂道長話里判斷此疾棘手,方推門入室,娓娓道:「疫疾不至平室而起,我們需尋究禍端,探明疫源,其後再診治便有跡可循,切勿順李堂道長之意而病急亂投醫。世間萬物皆相生相剋,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無外是世間循環往復之規律。所謂對症下藥,其症並不止於體表,陰陽失位寒暑錯時亦是症,尚不明病因萬不得窺標用藥。」

  「綰兒,你怎來了,不是讓你們回煙亭嗎?衛封呢?」昌池道人微慍道。

  「你可閉嘴吧,要回你自個回去得了,沒用的老東西,就說你這麻沸散頂不上屁用,延胡索,五石散等一齊服用試試,非是不聽。」李堂道長剜了眼昌池道人,無甚好臉色,轉向戶綰時竟一臉諂媚相,翻臉比翻書快。「戶丫頭來得正好,你心思聰慧,快幫我琢磨琢磨有何法子得以讓這些患者毫無痛苦地死去。」

  「聽聞李堂道長與布農族交情深厚,依我看來怕是一丘之貉吧?患者但凡一息尚存誓當盡力而為,你卻視人命如草芥微塵,我當你為拯救蒼生而來,卻做著塗炭生靈的活計。」戶綰未問緣由便嗔怒李堂道長的做法,多半出於怪責他七年來的心知肚明卻始終選擇緘默。

  「哎喲我說丫頭,怪只怪世事無常,人各有命數,有些惡疾如小鬼索命,縱華佗再世亦心餘力絀,怨不得我呀。我哪是見死不救的人,實在是愛莫能助啊。這些人橫豎是一個死,時日無多,左右不過三五朝暮,能少受點病痛折磨好好往生去未嘗不可嘛。」李堂道長哭喪著臉向戶綰解釋,隨即一腳踢向昌池道人,悶悶道:「你個老東西忒不厚道,倒是說句話啊。」

  昌池道人搖搖頭,苦笑道:「事到如今你還是如實相告罷,綰兒冰雪聰明斷非你三言兩語可唬弄的。若不闡明此乃無奈之舉,往後你我在晚輩面前當如何自處,都以為我倆罔顧人命。」

  昌池道人話音一落,廂房屏風後驀地傳來一陣嘶,啞的呻,吟,伴隨著尖銳的抓撓聲,入耳無比淒楚森寒。戶綰正欲進去查看,身前的屏風卻轟然倒塌,一個血淋淋的人赫然出現在屏風後。

  戶綰見狀當即花容失色,踉蹌退開,怔怔看著佝僂的血人不住顫抖起來,額上不覺已冷汗涔涔。百里彌音將她掩在身後,眉眼凝著隱忍的愁惱,緊盯血人,時刻戒備著。

  「你個老東西什麼狗記性,定是你方才上麻沸散時給他鬆了綁,這才讓他跑了出來。」李堂道長一面手忙腳亂在布兜里亂翻一氣,一面朝昌池道人吹鬍子瞪眼睛。須臾從中拿出一捆小指般粗細的麻繩,自執一端,另一端拋給昌池道人,兩人頗有默契,利索將血人拖回床榻之上捆了個結結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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