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太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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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元諶打開醫婆的藥箱查看裡面的東西,藥材、藥粉各種瓶瓶罐罐一應俱全,只有一隻竹筒看起來格外的突兀,魏元諶將竹筒拿在手中,從裡面倒出一張紙箋,上面簡單地勾勒出幾條船,船隻各處都有標記,應該是紫鳶主僕讓醫婆帶給陳婆子的消息。

  那阿瑾突然生了病,必然是醫婆動的手腳,他不出現在畫舫,醫婆也會得到想要的線索。

  聶忱說的那番話,聽起來那醫婆就是聶忱請來的眼線,他卻直覺不太對,聶忱有足夠的膽識,也心思縝密,卻比起那醫婆來還遠遠不及,聶忱如何能驅使這樣的人為他效命,如果反過來,那醫婆安排聶忱在暗中接應,更加順理成章。

  「三爺又是一夜沒睡吧?」孫郎中走進門,目光就落在魏元諶的臉上。

  魏元諶站起身將孫郎中迎到椅子坐下。

  「三爺不要這樣客氣,」孫郎中立即擺手道,「這段日子感覺如何?舊傷可還會疼痛?」

  魏元諶道:「比在京中時好一些。」

  「讓我瞧瞧有沒有大礙。」孫郎中說著就要起身去淨手。

  魏元諶道:「先生一路奔波,我們還是先敘敘話。」

  五年過去了,傷口早已經癒合,就是不知為什麼經常會突然疼起來,那疼痛仿佛將他帶回了那天晚上。

  在昏暗的大牢中,她臉上是決然、堅定的神情,從他身上取走利器之後,低聲與他道謝。

  他想要與她說句話,卻沒有半點力氣,眼看著她走進黑暗裡。

  看著魏元諶目光微深,孫郎中嘆口氣,這些年他也多次看過那傷口,表面上看來確實沒有什麼變化,他現在懷疑當年周丫頭拿出利器時,殘留了一塊在其中,如今與皮肉長在了一起,所以才會經常疼痛,他勸說過魏三爺,不如讓他開刀探查一番,萬一找到根源也好去除這痛楚,不知為何魏三爺卻不肯答應。

  「還是看一看放心。」

  孫郎中執意要查看,魏元諶沒有再拒絕,走到內室里解開了衣帶。

  一道大約三寸長的疤痕,從左腋蔓延下來,雖然經過了五年,傷口依舊猙獰可怖,當年魏元諶在皮肉中藏了利器,讓傷口反覆腫瘍,就像在同一處受傷多次,所以痊癒之後,看起來也比普通的傷口更加駭人。

  孫郎中伸出手觸摸傷口周圍沒有感覺到有什麼異物,如果他的推斷沒錯,異物八成殘留在了肋間,只要魏三爺平日裡動作幅度稍大些,那異物受到牽拉就會傷及周圍,於是就會有疼痛的感覺。

  孫郎中查看之後,魏元諶將衣衫重新穿好。

  孫郎中道:「三爺從出京之後疼過幾次?」

  「大概兩三次。」魏元諶說的輕描淡寫,仿佛早就不將這傷口放在心上。

  孫郎中有些意外:「看起來是有所好轉?不過可能是因為三爺最近沒有與人交過手,就算平日裡練練拳腳,動作也不至於太過劇烈,所以無礙,三爺還是要多多注意,儘量不要用左臂。」

  魏元諶頷首:「讓先生為我操勞了。」

  孫郎中擺擺手:「這些年操勞的是你才對,如珺去了之後,我本意氣全無,多虧三爺找到了我……唉,說到底我愧對如珺父親。」

  孫郎中說到這裡,想及不少前塵往事,當年他年少狂傲不遜與御醫爭鋒而被算計,多虧了周大老爺暗中為他周旋,他才得以保命,他醉心於醫術,不擅長那些勾心鬥角的爭鬥,周大老爺勸他先隱去名聲,在坊間行走,這樣既免了危險,也不會被無用之事牽扯精神。

  於是他離開京城四處行醫,周大老爺還時常帶給他銀錢,讓他用來買藥救助貧苦的百姓。

  周大老爺去的太突然,他得到消息趕到京中時周大老爺已經入葬,他匆匆去墳上拜祭了周大老爺,又去周家見了周大太太,周大太太抱著小小的如珺神情悽然,他勸說周大太太逝者已矣,定要將孩子撫養長大。

  周大太太點頭答應,還囑咐他不要向任何人提及與周大老爺的關係,就算是周家人也不可以,後來周大太太自縊,他雖然心中有疑惑,周大太太怎會狠心拋下小小的珺姐兒?

  可畢竟周大太太是女眷,他不能去查看屍身,只得在外面聽消息,最終衙門仵作上門查看確認自縊無疑,周大太太也就順利下了葬。

  他又在京城盤桓幾年,親眼看著周老太太將如珺接到身邊撫養,悉心教導如珺,他也就放下心來,繼續四處行醫,直到如珺再次陷入大牢,他得知消息之後立即回到京中,可惜他只是個有些名聲的郎中,如珺身上背負的又是謀反案,他就算心急如焚卻也沒辦法幫忙,只得注意著刑部大牢的動向,說來也是巧合,就在那時候大牢里突然傳了疫病,他趁機進入大牢中,選如珺幫他一起派藥。

  如珺長大之後從未見過他,自然不知他與周大老爺的淵源,他也沒有多說,免得被人看出端倪,本來大牢的疫情沒有那麼重,他有意用了些手段拖延時間,那些日子最為難熬,不但擔心如珺會被定罪,還備受良心譴責,他畢竟是個郎中,不該做這種事……

  如珺那孩子與他學習醫術之後,一心一意治好牢中那些犯人,甚至不顧危險向獄吏討要「阿魏」,見到此情此情,他深受觸動,就此罷手,讓疫情早些出現了轉機。

  之後朝廷上有了爭論,質疑有人借著謀反案剷除異己,長公主與二皇子伏誅,不宜再牽連更多人,太子也為周家求情,他以為珺姐兒的福報來了,哪知道會有劫囚之事發生,珺姐兒也因此喪命。

  崔家扶棺入太原,他也一路跟隨,看清楚了周家和崔家的薄情寡義,恩人一家幾次三番受劫難,讓他的精神也被消磨,又因之前在大牢里做過的錯事,覺得自己不配再做郎中,就這樣蹉跎了兩年,魏三爺找到了他,與他提及珺姐兒的案子,說會為珺姐兒報仇,他這才知道還有人比他更加傷心。

  魏三爺是真心歡喜如珺,不像那狼心的崔禎,如果當年珺姐兒沒有死嫁去了魏家,現在定然夫婦和睦,說不得已經有了兒女,可惜了一對好孩子。

  孫郎中每每想到這裡就覺得傷心,好半天才穩住情緒,拿出一隻藥瓶遞給魏元諶:「下次傷口再疼的時候,用些這藥,應該會有用處。」

  魏元諶將藥接過,孫郎中接著道:「我聽說了太原府的事,是否太子的人又在作惡?朝廷讓你查案,這是要將你推到風口浪尖啊,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想想自己出了行醫看病一無所長,不禁有些泄氣。

  「先生只要專心醫術,其他的交與我來做。」

  魏元諶穿著一身寶藍色長袍,面對孫郎中時難得輕鬆,眉眼中沒有防備和冰冷,如同個富貴人家的年輕子弟,這些年朝堂上下大約都忘記了魏三爺的年紀。

  孫郎中望著魏元諶,更添幾分難過,伸手拍了拍魏元諶肩膀,轉頭間看到了桌面上的藥箱:「這是……」

  魏元諶道:「查案時從一個醫婆那裡拿到的。」

  「醫婆?」孫郎中的目光落在藥箱中那一隻只布包上,他走過去拿起布包放在鼻端聞了聞,草藥的氣味兒傳來,只是不太濃烈。

  「這是藥渣,」孫郎中道,「難得一個醫婆還懂得用這些。」

  藥箱裡都不是什麼珍貴的藥材,卻也沒有太過騙人的東西,至於那些符籙和香灰,都被放在下層的藥盒裡,平日裡大約也不怎麼用處。

  「這醫婆醫術不錯,」孫郎中讚嘆,「藥材擺放分門別類,可見她腦海中對於看症思路清晰,我教徒弟和那些行腳郎中,藥箱中的藥材定然不能混淆,藥材無形相剋相生定要記牢,一旦出錯就要釀成大禍。

  可惜許多行腳郎中對藥材人云亦云,根本不知其效用如何,常常辨別不清。」

  孫郎中說著將眼前的藥渣打開,定睛看了看,臉上更是有幾分愛才之心:「這藥渣也經過挑選,以它外用定有療效,這些年我集藥方在坊間走動,第一次見到有醫婆能這般細緻。」

  孫郎中說完看向魏元諶:「此人在何處?問問她可願意與我學醫術,將來幫我在此地尋方、抄方。」

  魏元諶思量著孫郎中方才的話,抬起頭與孫郎中對視:「她是個啞巴,且不識字。」

  「哦?」孫郎中十分驚訝,「坊間口口相傳的醫術能到這樣地步?不必看醫書就懂得這些?那可真是難得。」

  魏元諶腦海中浮現出醫婆偷看紫鳶手中字條的一幕,醫婆真的不識字?

  沉默片刻,孫郎中將藥箱重新放好,準備再囑咐魏元諶幾句就離開,忽然想及一件事:「我在京城給人看症時遇到一個人,他托我給自己女兒看症,本來急著來太原已經開口拒絕,他卻說她女兒也在太原府。」

  魏元諶知道孫郎中不會無故提及此事:「托先生看症之人我認識?」

  「是啊,」孫郎中道,「就是那位懷遠侯。」

  懷遠侯長女顧明珠。

  魏元諶看向孫郎中:「先生何時去顧家?」

  孫郎中道:「明日就去!」

  「明日我也會前去,先生不必說認識我,」魏元諶道,「案子自懷遠侯起,如今快要水落石出,我也該去拜會下懷遠侯夫人。」

  除此之外,他也想知道顧大小姐的痴傻病到底是什麼情形。

  孫郎中點點頭。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孫郎中才從屋子裡離開,剛剛走出院子不遠,初九立即跟了上來。

  「孫先生。」

  初九壓低聲音喊了一聲,孫郎中不由地嚇了一跳:「初九,你這樣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先生,」初九懷中抱著一隻大黑雞,有些為難地靠上來,「您給三爺診過脈了?」

  孫郎中點點頭,看過傷口之後,他順便為魏三爺把了脈。

  「三爺可還好?」

  「好。」

  「三爺沒有刻意隱瞞什麼病情吧?」

  初九說著向身後看了看,緊張地捋著懷中的黑雞,雞毛被他摸索的一塵不染,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大約是手下頻率太快,黑雞不滿地「咯」一聲。

  初九嚇了一跳,鼻尖也沁出汗水來,這樣關鍵的時刻,千萬不能將三爺引過來。

  孫郎中有些不解:「你這孩子到底想說些什麼?」

  「不是我想說,」初九立即糾正孫郎中,「是我家二老爺讓我定要問問您……您也知道我家三爺在魏家的地位如何,魏家上下奉為珍寶,有些事不能出半點閃失。」

  初九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懷中的公雞似是為了迎合也小聲「咯」叫著。

  孫郎中道:「魏二老爺想知道什麼?」

  初九吞咽一口,再次轉頭看了看,發現沒有人注意到這邊,才開口:「二老爺想知道,我家三爺那方面有沒有問題?」

  初九拍了拍腰:「虛不虛?」

  孫郎中差點笑出聲,看來這幾年魏三爺油鹽不進,讓魏家長輩委實心中擔憂:「你看呢?要不要補一補?」

  「那誰知道,」初九摸著懷裡的黑雞,「這五黑雞就是二老爺找來給三爺用的,一直沒有得機會。」

  不但沒機會,還讓這五黑雞出去尋花問柳下了好幾窩黑崽子,他整日勸說三爺吃了這雞,結果就是抱著雞跟在三爺屁股後跑來跑去。

  初九想著就覺得心裡苦。

  孫郎中嘆了口氣:「這種事也要尋機會。」

  補腎還要尋機會?初九豎起耳朵。

  孫郎中望著那隻膘肥體壯的五黑雞:「先留著它吧!」等到魏三爺有了心儀之人之時……

  孫郎中轉身離開。

  初九望著孫郎中搖頭的背影,難道三爺的病已經那麼重了,到了虛不受補的地步?

  那可真就糟了啊!二老爺說了,三爺病好那日,也會為他尋一門親事。

  這親事不會就泡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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