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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一盞一咬牙,划槳避開一塊從天而降的落石,她背對著方沅,卻不自禁地帶了些哭腔:「——方沅,我不該准你上船!」

  隨後她高舉起手,眸中只映出玄玉島長蛇也似的兵陣。

  眾將士屏息以待,見她點了三支火箭,五石巨弓在她臂間拉滿——頃刻齊發!

  幾乎只在同時,許一盞握住方沅細瘦的手腕,高喝一聲:「放箭,殺!!」

  四散的蠃魚早已成陣,在她下令的一瞬間,眾人架弓放箭,對岸船隊燃起火光,即刻分散。

  然而蠃魚遠比他們更加零散,呼吸之間,幾艘偏遠的蠃魚點起火,以無可畏懼的姿態衝進剛剛整隊分散的敵陣。

  油桶接二連三地炸開,火勢愈演愈烈,寥寥的戰士們躍進水中,又撲上敵人的船,竭盡全力地砍殺每一個試圖跳船逃生的敵人。

  許一盞喘息著,她的蠃魚也逐漸逼近敵陣,滔天熱焰仿佛貼著她,不消半息,許一盞的臉上已滿是汗跡,分不清是火熏的熱汗,還是後知後覺的冷汗。

  方沅被她拽著,卻似破爛的木偶一般,只顧著笑:「你知道蠃魚是什麼意思嗎?」

  許一盞聽得不甚清楚,她只顧著劈開一支破風襲來的箭鏃,眼前威風凜凜的長蛇已經燒成一條火龍,她聽見對方報信的斥候快馬奔來,聲嘶力竭地吼著什麼。

  她聽不懂南洋話,但是從敵首錯愕又憤怒的神情足以猜出內容。

  ——北面玄玉島遇襲,這群蠢貨,終於中了他們的聲東擊西之計。

  在那一剎那,許一盞險些大笑出聲,即使濃煙燻得她無法呼吸,即使火舌已經舔上她同為紅色的衣袂。

  方沅也笑著,許一盞終於聽清他說:「蠃魚是自以為是的蠢貨。」

  「狀似飛魚,帶來的卻不是福澤,而是災禍。」

  許一盞瞳孔驟縮,而方沅已脫開她的鉗制,反手將她推進水中。

  一切紛亂都離她遠去,唯獨落水的前一霎時,她親眼見著方沅懷抱油桶,乘著那一艘蠃魚,橫衝直撞、且奮不顧身。

  蠃魚沖入火海,接連的爆炸聲響在耳畔。

  吹的是西北風,春天依舊還沒來。

  許一盞喘息著,手摸向藏在腰間的匕首,雙目猩紅,形同泣血。

  -

  五十艘蠃魚焚燒殆盡,南洋人的艦隊保留無幾。

  敵首罵著晦澀難懂的南洋話,終於從船上逃下,踉蹌著指揮餘下的將士馳援北面。

  他們甚至來不及點清這一隊瘋狂的敵人究竟有多少人,只覺得對方似有千軍萬馬之眾,殺也殺不盡,偏還神出鬼沒,每一艘船都有他們肆意砍殺的身影。

  無人得見,一抹黑影無聲無息地貼近過去,冷寂的月光映著她濕漉漉的腳印,輕若點雲。

  一把匕首準確無誤地沒進敵首心口,惡狠狠地轉了半圈。

  在其餘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許一盞抽出匕首,敵首的脖頸被她扼得幾近折斷。

  易容已被河水沖淨,再也沒有許輕舟那副溫潤如玉的皮囊作掩,許一盞便落落大方地露出她本就鋒厲艷絕的臉來。

  她回眸望向僥倖偷生的敵人,一身白甲已成血甲,惡鬼似的發笑。

  「老娘是那群蠃魚的將軍,」她奪下敵首手中的槍,端在臂間挽了一記槍花,眉眼彎彎,「是你們躲不了的災禍。」

  ☆、/來了/

  許一盞感覺自己做了一個令人憎惡的夢。

  她記不清自己最後宰了多少南洋人,也記不清自己是怎樣倒下的,只記得熱浪與冰河之間,似有什麼黑壓壓的影,駕乘長風,破開滔天火海,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

  薰風來至,春天終於到了。

  -

  大皖,梅川,長生齋。

  長生齋素來幽靜清閒,即便時值鬧春,齋中也十分寂靜。

  許一盞懵懵然地從噩夢裡掙脫,睜開眼,回了半晌神,才依稀辨認出眼前屋景,是她在長生齋中的臥房。

  春/光盈盈、朝日融融。

  溫融的日光從她臉上蜻蜓點水似地途經,許一盞被刺得微一閉目,下意識想起身,卻覺腹中空空,周身虛軟得很。

  「嘩啦」一聲響,許一盞循著聲音望去,才發現數十尺長的鐵鏈,一面接牆,一面束在她的腳踝,鐵環內墊了幾層細軟的棉布。

  ......好熟悉的鐵鏈子。

  這就是現世報啊。

  一陣腳步聲徐徐臨近,許一盞舉目,見臥房門被人倏地推開,來者端著水盆,正是暌違日久的許七二。

  許七二抬頭便對上自家師父審視的目光,驀一愣神,便飛撲過來摟住許一盞的脖子,水盆也丟在一邊,只顧著撕心裂肺地哭:「師父——!師父師父師父!!」

  許一盞沒什麼力氣,差點被她再度撞暈過去,緩了片刻,才竭盡全力地抬起手,安撫似的拍拍她。

  許七二抬起一張涕泗橫流的臉,忙不迭地爬起來,給許一盞遞來一杯熱茶。

  許一盞喉嚨正啞,甚至能品出點血味兒,忙接過茶水一飲而盡。許七二則在一邊喋喋不休,止不住哭腔:「師父,你都不知道,你睡了兩個月......梅川的大夫都沒本事,說你醒不過來了。幸好三思師兄請了好多名醫過來,江湖上有點名氣的大夫,全都被他請過來了。」

  許一盞眼瞼微跳,沒應聲,心裡卻肉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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