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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徹說至此處,冷眉看向謝嶠,「人證物證皆已搜齊,謝侯若不死心,不如當庭對證麼?」
原本聚在他身上的目光,霎時挪了過去。
永明帝縱然未見證據,瞧江徹這副篤定模樣,心裡已信了三成。昔日對謝嶠的寵信,悉被幼子之死的余怒掩蓋,他躬身盯住謝嶠,目中已有了沉沉怒意,「穆王所言,都是真的?」
半晌安靜,謝嶠沒有吭聲。
——自幼長於侯府,看慣宮廷朝堂的榮辱翻覆,這樣的場面他不知見過多少。只不過從前是別人伏地哀求,他或者冷眼旁觀,或者以言語為劍,斬除政敵。而如今,換了他跪伏在地,任由旁人翻出證據,將他打入難以翻身的地獄。證據已陸續落入江徹手中,辯白又有何用?
還不如撐住侯府最後的體面。
謝嶠緊咬著牙關,只將身體伏低,隻字不語。
永明帝亦從中尋到了答案。
初聞此事的震怒漸而轉為徹骨的憤恨,他緩緩坐直身體,目光劍刃般落在謝嶠身上,「枉費先祖為謝家頒賜丹書鐵券,朕又如此信重於你,卻原來如今的襄平侯府竟是這模樣!既是如此,禁軍即刻查封襄平侯府,案情未明之前,不許任何人出入。至於謝嶠——」他掃視一圈,最後看向太子和刑部尚書。
「羈押入獄,儘快查明。」
「陸元道提到宮裡,朕親自審問,沈有望既在穆王手裡,便由你帶回京城,協助太子審案。」
立於群臣之首的太子端然應命,似毫無偏私。
江徹站在他身後,亦垂目拱手。
昨日與太子密會的時候,那位縱欣喜於這些足以扳倒侯府,甚至波及彭王的證據,心中卻也有些顧慮。因紅丸案上,永明帝重懲左相、顧府時,於喪子之痛外摻雜了對東宮的猜忌,如今他若沖在最前面重返舊案,未免令皇帝多想。
江徹領會其意,覺得他顧忌太過。
平心而論,三位皇子當中,太子的德行才能其實擔負得起東宮之位。且他自幼受教於名儒重臣,性情沉穩,與永明帝政見不同時也多退讓化解,從未做過急功近利之事。若非陳皇后秉性偏狹,忌憚曲貴妃母子,怕東宮之位被奪去,做出許多自作聰明的事,未必會招來皇帝的猜忌。
而今左相已故,公府也已傾塌,便是翻了案,也尋不回當初的勢力。
憑太子這半年的如履薄冰,勤懇務政,永明帝不至於偏私。
這案子交到東宮手裡,應能撥亂反正。
而江徹所求的,也僅此而已。
籌謀許久的事有了著落,他冷硬的神情亦稍稍消融,朝會後,同太子、刑部尚書商議了審案之事,便趕回府中。
陸元道由楊固押送,徑直送往宮裡。
沈有望則仍是楊凝安排,儘快帶回京城——為免謝嶠賊心不死,在途中生事,東宮亦派了衛率親自去護送,以策無虞。
至於謝嶠身邊的那些個管事,既然都審訊過了,便悉數送往獄中,徑直交給主審此案的太子。
待諸事吩咐畢,已是夜深。
江徹登樓覷了眼客院的方向,暫未深夜攪擾,只等翌日得空時,匆匆趕去。
*
客院裡,沈蔻尚不知朝堂上的風波。
她這會兒正跟鍾氏打絡子。
窺破江徹蔡九叔高徒的身份之後,那道臭鱖魚吃得實在五味雜陳,因捉摸不透江徹古怪的行事,這兩天前塵舊事舊事反覆在腦海里翻騰,令她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
鍾氏瞧在眼裡,焉能不擔心?
此刻秋日暖熱的陽光斜照入窗,母女倆並肩坐在短榻上擺弄絲線,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家常時,鍾氏順口就提起了江徹,「近來穆王時常來咱們這客院,我瞧著倒不止是來送飯的。其實王府里那麼多人手,咱們有白司閨照看,其實無需勞動他親自過來。這位王爺啊,怕是心裡另有主意。」
說著,覷向女兒神情。
沈蔻抿了抿唇,「母親也覺得奇怪?」
「覺得不合常理。」
「還有更不合常理的呢。」沈蔻被江徹那重隱藏的身份困擾著,輕扯絲線,低聲道:「那日送來的臭鱖魚,母親還記得吧?我特地到小廚房那邊瞧過,做飯的時候僕從都被遣散了,穆王卻在裡頭。後來他送菜過來時又換了套衣裳,分明是因身上沾了味道,特地換的。連同那道菜,恐怕都是出自他手裡。」
「這也就罷了,畢竟他曾行軍打仗,跟將士們同吃同住,吃的苦頭多了,不講究君子遠庖廚這種事也是尋常。」
「但他這樣裝神弄鬼的,借著蔡九叔高徒的身份在玉盤空里設下誘餌,如今又紆尊降貴親手做菜送到跟前,究竟是圖什麼?」
聲音不高,滿含困惑不解。
鍾氏聞言愕然,「蔡九叔的徒弟竟然是他?」
「可不是麼。起初我也不信,後來幾次聞到他身上的味才起了疑心,那日親眼所見,抵賴不掉的。」
這事兒實在稀奇,鍾氏愣了好半天,才遲疑著道:「他沒跟你說過什麼?」
沈蔻輕輕搖頭。
按常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尤其江徹這種性情陰鷙淡漠的,無緣無故的對誰好,那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罕見得很。但要說旁的,除了先前南下賑災時,她說服父親信任江徹、拿出證據之外,她對江徹再無半點兒幫助,相反,如今還是她有求於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