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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氏放落簾帳,取櫛巾幫她擦乾頭髮。

  *

  數道院牆之外,江徹直挺挺躺在床榻。

  他睡不著。

  今晚帶沈蔻進府,引她往客舍走的時候,江徹腦海里其實已蹦豆子似的冒出了些記憶。只不過那會兒眾目睽睽,他不欲讓人瞧出端倪,故忍著揪扯般的疼痛,絲毫未曾流露異樣。過後,趁著吃飯的間隙聽長史和司馬稟報了近來的瑣事,又召司閨白檀到書房,吩咐她務必禮遇沈家母女。

  等事情都忙完,已是夜半。

  江徹掩門進了起居用的臥房,僕婦已然備好熱水,鋪好床榻。

  他揮退所有人,繃著的精神微微鬆懈。

  記憶便在那時涌了出來。

  算起來,他翻出的記憶已經到明年的事了,沈蔻或是來王府探望他,或是在宮城附近偶遇,或是赴宴時跟貴女們爭風吃醋,總有種種奇怪的由頭跟他扯上關係。江徹呢,雖厭憎戚家婆媳的心機,亦不喜她自甘卑微的舉動,竭力淡漠忽視,每回想狠心將她拒之門外時,瞧著她傷心忍淚的模樣,總還是心生不忍。

  便只冷臉漠然,等她的熱情自行消退。

  唯一的善待,恐怕就是在食店裡。

  朝堂上的勾心鬥角,動輒翻雲覆雨,江徹習慣了孤身冷硬、城府深藏,從不與人訴說煩悶心事。偶爾撐不住時,會脫下錦衣蹀躞,換一身江湖人的裝束,借著蔡九叔的名義在一間尋常酒樓做菜結緣。瞧著形色各異的食客、安穩度日的販夫走卒,在市井煙火氣里稍稍喘口氣。

  在那裡,他瞧見了沈蔻。

  她穿得淡雅別致,安靜坐在酒樓角落裡,同那些不起眼的食客們一道等待美食。江徹難得碰見熟人,便多贈了她一盤。沈蔻亦十分歡欣,吃完菜之後非但厚賞夥計,還同夥計打探蔡九叔的近況。

  那般嬌憨情態,江徹其實甚少瞧見。

  ——沈蔻尋常去王府時多半盛裝麗飾,在錦緞金玉的包裹之下刻意模仿公府千金的端方,模仿高門貴女的雅致,像是精心裝扮的戲子,用力飾演旁人,卻忘了自身的喜好與厭憎。唯有在食店裡,周遭沒有半個熟人時才流露出真正的喜好,為一盤尋常菜色欣喜不已,整頓飯都吃得笑意盈盈。

  江徹大抵是在那時對她悄然改觀。

  直到那個夏夜……

  京城裡雨水豐沛,春夏時節格外多雨,悶熱天氣里,高門貴戶多出城避暑,以消暑熱。彼時他恰好在京郊查一樁牽涉侯府的秘案,深夜對燈翻看卷宗時,看到戚家的僕婦跌跌撞撞地冒雨跑進來,說沈蔻被人捉走了,屋中迷香都還沒散。而白日裡,她隨戚家婆媳散步時,曾碰見了彭王。

  江徹聽罷,哪能猜不出情由?

  彭王覬覦顧柔的美色,先前就曾屢施手段糾纏與顧柔肖似的沈蔻,而今深夜偷人,可想而知沈蔻會遭遇什麼。

  江徹沒半點猶豫,持劍動身。

  冒雨疾馳到彭王的別苑,江徹連招呼都沒打,徑直越牆而入,直奔燈火最盛的那處。

  靠近屋舍時,噼啪暴雨中果然聽見了少女驚慌的尖叫。他踹門而入,木屑紛飛間,看到她被彭王傾身壓在榻上,身上的寢衣已然扯破,少女緊緊護著身體,瑟縮又驚恐。而彭王的身上,已解得只剩中衣,屋中更有濃烈的香味撲鼻,氛圍靡靡。

  在彭王出聲喊人前,江徹飛身靠近,將他拽下床榻踹翻在地,拔劍出鞘。

  森寒的劍尖幾乎刺破彭王的脖頸,江徹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沒重傷禽獸不如,給皇家蒙羞的彭王,只以性命相脅,逼他寫下認罪書。而後,在彭王驚魂未定的目光里,拿披風裹住沈蔻,將她抱了出去。

  披風早已濕透,她在他懷裡瑟瑟發抖。

  外面如注的暴雨依然傾瀉,隨同而之的楊固撐著傘默然跟隨,沈蔻貼在他懷裡,手指緊緊攥著他胸前衣衫。淚混著雨珠滾落,她的聲音喑啞輕顫,如同哀聲祈求。

  「帶我回王府,好不好?」

  江徹清晰的記得,那時他的心狠狠顫了顫。

  有那麼一瞬,他甚至想,與其讓她在外頭飽受驚慌,不如帶回王府安置算了。但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強大的理智壓住——沈蔻竭力學著顧柔的模樣,令他心神搖亂,眾人皆穿她是顧柔的替身,他若將她留在身邊,算什麼呢?更何況,她的種種作為,背後皆有戚氏婆媳的影子。

  他若真的動搖,便是徹頭徹尾地淪入美人計中,那是自詡心性堅毅的江徹絕難允許的。

  彼時的他,自負而武斷。

  所以哪怕心裡已有所動搖,卻還是未發一語,逆著冷雨將她放進馬車,命人送回戚家。沈蔻死死的抓著他衣衫不放手,含淚的眼睛固執望著他,像是溺水之人抓著浮木。他卻挪開視線,狠心將她纖弱的指頭挨個掰開,命楊固護送沈蔻,而後縱馬離去。

  ……

  江徹躺在榻上,心頭如有萬千蟲蟻啃噬。

  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有多狠,否則也難以在沙場上踏血而行,揮劍斬殺時毫不手軟。但那是對著鐵蹄踏邊的敵軍,對著惡貫滿盈的罪臣,而非對著年才及笄的柔弱少女。後面的事情一時間想不起來,腦海里晃來晃去的儘是沈蔻在雨中朦朧哀求的目光,於驚魂未定中藏了幽微的感激與希冀。

  卻被他無情撲滅。

  江徹眉頭緊擰,猛地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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