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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著嘴中舌尖微微一動,好似壓住了牙根的某一處。

  景鸞辭身體一震,冷冷地看著她,「我不喜歡被人威脅。」

  話一落出手如電地捏住她下頜骨,將藏在牙中毒藥挑出,古井無瀾似的目光,猝然怒火衝天,幾乎將她的臉甩到一邊,「你想死,我偏不會讓你死,更不會讓你為了寧雲澗去死。」

  他兩指一用力,將丹紅的藥丸碾碎,肅殺地道,「你也好,寧雲澗也罷,要生要死,都應當由我來恩賜,明白麼?」

  阮木蘅揚起臉,看著他指上的紅色和修長的指尖相映,有一種妖異的森然,神色奇異地仿若旁觀著他一開始的故作冷淡,再到現在的狂怒,沉默不語。

  景鸞辭更怒,嫉刻地眯起眼,狠狠抓著她,「我告訴你,你若這麼大義凜然,便跟我回宮,你若跟我回宮,我興許會饒他一命!否則什麼你都休想!」

  阮木蘅凝住,冰淬似的眼色終於轉了轉,淡淡地笑了笑,「那便也罷,那也未嘗不可。」

  景鸞辭頓住,暴漲的怒氣如墮寒江,莫名又覺得失望。

  就像她來洛州找他那日,不管他如何刺激,說些什麼,她都平淡如斯,她會露出苦澀,悲戚,卻不再因他動怒動氣。

  他驀然覺得疲倦入骨,慢慢坐下,輕聲道,「當初江風的死,你是否還在怨我?」

  阮木蘅一愣,怔忪了一會兒,搖頭,「不。」

  景鸞辭愣住,那字太輕易,太簡單,明明沒有刺,但他再次覺得失望,心間某個地方尖銳地刺中,一陣陣地悶痛。

  「為什麼?」他聽到自己的聲音。

  阮木蘅靜了許久,用指尖蘸著酒,劃著名桌面認真地想了想,道,「那年我從隅州拉著阿風的棺槨到河西,被安頓在石溪村……」

  她說著聲音慢慢有些波動,「一開始,我是恨的,恨被禁錮的十多年,恨被折磨的六年……還有阿風,我恨因你的緣故,你的縱容才讓他死了,恨衛翾,恨不得她碎屍萬段。」

  景鸞辭輕輕一晃,幾乎聽不下去,卻忍不住要聽。

  阮木蘅眉間輕輕一抽,「咬牙切齒地恨,一夜一夜不睡地恨,後來郢都傳來衛氏被滅族,耳聽著衛翾的下場,忽然就不知道還該恨什麼,我便恨自己,我為何這麼猶疑,為何怯懦……心心念念著能夠重來,那我一定留在淮州,永世不出來,.我甚至想過我應該嫁給江柏舟……」

  景鸞辭猛地閉眼,瞬間幾乎聽到自己胸間震顫的聲音。

  阮木蘅亦是閉眼,黯然地停住,停頓了好一會兒,好似沉浸進去時,她輕輕露齒笑了笑,「這麼怨天尤人的,不知是過了一年還是半年,我幾乎躺在床上好似過了半輩子,有一日陽光很好,我終於走到院子中來。.」

  她又停了一會兒,一直止住的指尖輕輕畫了畫,好似畫出一根彎曲的藤樹,「我的院子裡原來種了一顆葡萄樹,葡萄樹結了果,經歷過春秋,再到春日竟然已經曬乾在枯枝上,我便拿了簍子收割。」

  她話中有一絲顯而易見的愉悅,「然後那天,我第一次給自己做了一頓飯,葡萄乾蒸飯,竟然是從未有過的香甜。」

  「再後來,莫名其妙的我在院子裡養了雞,種了花,葡萄樹從一棵種到五棵,院後種了菜。」

  景鸞辭靜靜地看著她,聽著她的過往好似與他越來越偏離,忍不住搖頭脫口道,「可這些你都不會。」

  「我的確不會,但慢慢地我便會了,我會殺雞宰鴨,洗衣做飯,種瓜種豆,我甚至在石溪畔有了自己的一塊稻子田,每年秋收,黃澄澄的一片,一簇簇割了,捆成捆,和農家一起到穀場上晾曬,打穀,一粒粒米收集到時,有陽光的干味。」

  她伸出掌心,指著上面的薄繭,「這些便是割稻米時留下的。」

  景鸞辭神色漸漸變得奇異,複雜莫名地看著她,狂亂地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阮木蘅柔和地彎起眼睛,「再後來,有一年夏日,正好是山中采蘑菇的季節,我與滿枝兒到山上采蘑菇,在山中唱著山歌,背著一簍子蘑菇下山時,我忽然想起來那年我們被追殺到山裡,想起當時的驚心動魄,可我竟然覺得無所謂!」

  她澄澈的眼中平淡而平和,映照出他的意難平。

  「我真的覺得無所謂了,過去的一切好似另一個人的人生,就像一個人過忘川沒喝孟婆湯,出生了,記得一切,卻只覺得是前世,我不恨了,放下了。」

  景鸞辭眼中浮起濃重的哀色,「若是不恨,那是不是也……」

  「大概也不愛了。」阮木蘅悲憫地看著他,旁觀著他的痛苦,「我記得如何愛過你,卻不知道如何繼續愛你,我想或許那些年只是我的一個執念,放不下過去的執念,一旦放下,所有都飛走了。」

  她目光愈加柔軟,柔軟到讓他承受不住,好似還沒進攻,便節節潰敗,他冷傲的神色終於全部破碎,近乎小心翼翼地道,「所以,你即便跟我回宮,也只是為了救他……是麼?」

  阮木蘅久久不言,可沉默便是答案。

  景鸞辭掌心撐著木桌,發白的骨節根根錚然,幾乎是踉蹌了一下,再次閉眼,「我,知道了。」

  阮木蘅沉默,爾後後知後覺地怔了怔,最後慢慢地起身,看著景鸞辭的目光穿過她,落在虛空的一處,她沉默地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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