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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上正中,外頭的知了聲起,李元憫才有了動靜,睫羽翕動,緩緩睜開眼來,待瞧清了眼前的人來,不由一笑:

  「阿烈……」

  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猊烈伸手去將他扶了起來,烏髮拂過,一絲冷香鑽入鼻間,猊烈的喉結動了動,不動聲色放他靠在枕上。

  「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醒我?」

  「沒多久。」猊烈看著他,「還難受麼?」

  「好多了。」

  李元憫看著眼前這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不知覺間,他已經十七歲了,想當初救他出來時不過一個被人肆意欺凌的落魄少年,而今已經成長為一個高大俊朗的青年了,自己站在他面前,堪堪只到他下巴……當真是白駒過隙啊。

  李元憫心間一片欣慰,他雖私心偏寵他,但也並非一味袒護,他這府兵總掌的位置到底是憑著自己的本事拿的,這孩子雖未及弱冠,但府中無論老將還是新兵,對他皆是心服口服,絕無二心——這些年,到底多虧有了他。

  想起剛來嶺南時相依為命的苦日子,心下不由唏噓。

  李元憫想,這樣的孩子,不過是在絕境傾軋中走了歧途,怎會一開始便是上輩子的那殺人不眨眼的嗜血魔頭呢?

  好在他把他給救回來了。

  心下便有了幾分柔軟,「用過午膳了麼?」

  「沒。」被那雙春水一般柔和的眼睛看著,猊烈的心也像是浮在溫水裡,只面上平靜無波:「殿下餓了麼?」

  李元憫本無食慾,見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露出的一絲希冀,便笑了笑:「好,便叫些吃的進來,你也陪我用些。」

  猊烈立刻起身去吩咐了。

  午膳一貫簡單,粳米飯,一盤素錦雞絲、一盤醬肉,一碟炒菜心,還有黨參烏骨雞湯,便無其他。

  二人對坐著用膳。

  原本猊烈乃下屬,怎可以與主子同桌用膳,然而李元憫歷來疼他,雖在外面有幾分保留,但私下自然從不束著他。

  待喝完最後一口湯,李元憫臉上多了些血色,拿過一旁的香茶漱口,順口道:

  「你遣周大武去過袁巡台那邊了?」

  猊烈面上便露出些不虞來,放下筷子,將懷中的文書遞給李元憫。

  李元憫翻開,略略看了幾眼,倒不生氣,只笑著:「這袁崇生倒是明目張胆,兩萬頃地說也不說一聲便壟了。」

  為表天家恩賞,北安歷來的藩王皆有賞賜的莊田,但在嶺南地界,這些莊田一向由巡台府掌控,李元憫早先暗下遣人摸過底,這些莊田每畝約有一兩左右的進帳,原先的撫台倒頗為厚道,除了地方兵馬供需,餘下的皆分撥至廣安王府,而這剛上任的袁崇生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先燒到他這邊來了,不說一聲便將其間一大塊給砍了,留給廣安王府的僅餘一成之數。

  且不說每年必得向京城交的三萬兩歲俸,便是養北安王府也不夠。

  李元憫自是知道為何,這袁崇生乃京城官員轉任,早便聽聞他的身世際遇,顯然不將他放在眼裡,否則他已上任半月有餘,卻從未前來拜會過,已算是明面上給廣安王府下馬威了。

  又聽得猊烈冷聲:「午後我便領幾十府兵過去拿他過來,且看他骨頭是不是這般硬。」

  「此事尚且未至這毫無轉圜之地,」李元憫笑笑:「先吃吧,明日再說。」

  第17章

  入夜,猊烈照舊是宿在外室的長榻上,這原是他自京城以來一直保留的習慣,然而縱是李元憫容他,也知此舉不妥,故而在其十四歲生辰過後,便不准他宿下了。

  只這幾日,李元憫病倒,猊烈自是二話不說又搬了長榻睡在了外頭。他雖一貫聽李元憫的,但若是關乎他的身子,便甚為固執,李元憫知道勸不動,也就隨他。

  夜已經很深了,嶺南乃煙瘴之地,多有蟲獸,外頭微微的夏蟲鳴聲傳來,便是白日裡遣人清了,夜裡依舊一陣一陣的,好在並不是很吵,這般多年,也習慣了。

  許是白日裡睡多了,李元憫倒是一點睡意也沒了。

  他抓著胸口的薄被,在夜色中睜著雙眼看著床頂上雕刻的祥雲逐日,無端端又想起了剛來嶺南的日子,那時人生地不熟的,人事紛雜,身邊僅幾個可用之人,他這不爭氣的身子又一時適應不得嶺南濕熱的氣候,剛來了半個月,便大病一場——那時候可真難啊,好在都過來了,如今的日子已是自己能夠想像得到的極致了,不由輕輕吐了口氣。

  「殿下睡不著?」

  紗幔外驀地傳來一聲,猊烈的聲音很是低沉,又帶了幾分久未開口的沙啞。

  李元憫嗯了一聲:「大概白日裡睡多了。」

  片刻,猊烈的嗓音響起:「殿下可是憂心那袁崇生之事?」

  袁崇生這事兒雖棘手,倒還不至於令他輾轉反側,畢竟初來嶺南之時,遇到的困境可比如今難多了。

  這些年來的歷練,倒是養成了自己一副諸事不驚的性子,也算好事,李元憫自嘲一哂,正待解釋卻又聽得猊烈道:「別擔心,一切有屬下在。」

  李元憫一怔,心下柔軟:「並非此事,袁崇生之事我已另有打算,只要等上幾日,待京城裡摸清情況回信了再說。」

  他翻了個身,透過影影綽綽的紗幔看了看外頭躺著的人,剛來嶺南那會兒他都是這麼睡著的,半夜醒來便能看見少年安靜睡著的模樣。那時他還小,長塌雖不寬綽,倒還睡得下,只如今,他已是如此高大的身量,自不是躺得很舒展,此刻正反背著雙手枕在腦後,似也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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