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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隱舟目不斜視接過金針,翻過少年手掌,對準左手中指尖一點, 手腕壓動,將那尖銳的針尖利落乾脆地推了進去。

  十指連心,何其痛苦!

  隨著金針破開皮膚,躺著的小兵整個手腕抽搐地一動, 嘴裡發出悶沉一聲呻/吟。

  與其同時,粘稠的血滴順著針口淌下, 在破舊的盔甲上濺出幾道觸目驚心的紅痕。

  「先, 先生……」捧針的士兵未想到所謂的救人居然是這樣的酷刑, 近乎呆滯地立在一旁,嗓門微顫,「好了嗎?」

  李隱舟以布帛擦了擦被血污染上的手指,掀起眼皮, 重新伸出手, 聲音橫無波瀾地:「再來。」

  這回是右手中指。

  數滴鮮紅的熱血滾下指尖,名叫十五的小兵痛得欲縮回手,卻被李隱舟一手緊緊遏住。

  下意識往內蜷縮的手掌被用力展開。

  自拇指向小指, 每根手指都難逃針法,捱個被施以金針,直到十指悉數滴血,李隱舟壓在針上的手緩緩抽回力氣。

  一圈士兵看得目瞪口呆。

  沙場滾打,軍旅半生,這些士兵什麼樣的苦厄沒嘗過,什麼樣的痛楚沒經過?但眼睜睜看著針入十指,刀頭舔血的漢子在這一刻都感同身受地咬酸了腮幫,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看著就夠疼了。

  誰知道李先生看似文弱,下手半點不帶心軟的!

  傳聞中古法的酷刑,也莫過如此!

  李隱舟掌中血漬交錯,眼神卻垂然專注,取了乾淨的布帛壓住創口,染血的手掀開少年的眼皮,壓沉了聲音喚起小兵的名字:「十五。」

  渾噩中的十五瞳孔急顫,意識終於在這一刻突破了昏黑的牢籠,那一線的光霎時明亮起來。

  他虛脫地睜開眼,眸光閃動猶在夢中,只本能地扯起嗓子:「在……」

  乾澀的喉嚨火燒火燎,一個字嗆得小兵虛虛咳嗽起來。

  一圈圍觀的小兵這才如夢初醒,重新圍攏過來,乍驚乍喜地呼喚起來。

  「十五,十五!」

  「你睜開眼,別睡啊!」

  「唉唉,先別碰他,再讓李先生看看。」

  ……

  烏泱泱吵成一團。

  麋照取出一方乾淨的錦帕,照臉往李隱舟頰上一砸:「多謝了。」

  李隱舟抬手接下,垂下眼將指縫中猶帶溫度的血漬一一擦乾,再從袖中取出一枚壓了許久的藥丸。

  麋照扯著嘴角,笑得倒有些難得真心實意的坦誠:「這又是什麼?」

  李隱舟撥開哭天搶地的一眾小兵,將藥丸推進十五的唇中,這才道:「是安宮牛黃丸,降暑所用。」

  方才的十宣穴放血法雖是中醫里的一門絕學,但急救之後尚需持久降溫,這藏掖許久的安宮牛黃丸素有溫病三寶之稱,針對暑熱尤見奇效。

  牛黃是貴重藥材。

  臨行前從蜀漢宮中順走的那麼一點,就用在了這不知名號的小兵身上。

  李隱舟垂眸注視著十五赤紅乾燥的面容,並不打算大肆宣張這藥材的金貴,只問:「現在清醒了?」

  說話間半跪下來,餵他喝了幾口乾淨冷水。

  十五點頭間嗆了一口,噴出來的水順著碗口淌下李隱舟剛剛擦淨的手指,而他絲毫不以髒污,轉頭囑咐道:「他尚需修養,你們給他調些淡鹽水喝,安置在蔭庇下頭,靜養時日,便可轉歸。」

  麋照托腮打量著他,眼神直勾勾注視他雲淡風輕的表情,目光越發深長。

  直到這群士兵千恩萬謝架著人回了營帳。

  二人一前一後步回江畔營地。

  到了帳口,麋照攬了槍,卻沒有立刻告辭的意思。

  「他們是蜀人,是你們的敵人。」熱烈的陽光流瀲在少年的臉龐上,那明銳的眸光中隱約閃動著些許不解的情緒,欲言又止。

  若說此前救治諸葛喬是有意挑撥,那這些無足輕重的士兵本與他這個吳人沒有干係。

  費這個心思,討不著任何好處。

  李隱舟站在營帳口。

  劉備對他防範備至,刻意將他安置在左營中央,重重圍困。熾熱的暑氣一浪接一浪拂面而來,燥熱的空氣將連綿的軍帳扭曲、微顫。

  他已擦洗乾淨的手袖在身側,只漫不經心地迴轉眼眸:「所以呢?」

  麋照一時語塞。

  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裝傻。

  「將軍上陣殺敵,又是為了什麼?是為功名利祿,為償屠戮的欲望,還是為了保家衛國?殺人者未必就是殘忍,同樣,救人也並不代表仁善。」

  獵獵的風卷過滿地沙礫,李隱舟的衣袍也被熱流捲起一角,膝處露出一抹洗不去的黯淡血痕。他抽出衣袖,揚手鬆開五指,將麋照剛才給的錦帕丟了回去。

  麋照下意識地伸手抓住。

  些微血腥的氣息撲在鼻尖。

  方才李隱舟施針救人的一幕閃過心頭,年輕的小將軍不言不語,心中卻無端很肯定一點:這人絕非表面上一副濟世心腸,內里必定還有詭計。

  ……

  入了二伏,暑熱一日更勝一日,毫無遮掩的江畔像陽光下的曬場,將整個軍營炙烤生煙,一時營中怨聲載道,中暑的情況更是屢見不鮮。

  一個十五救好了,卻有更多的士兵在大暑的天氣中倒了下去。

  李隱舟忙得幾乎腳不點地,但所為仍不過是杯水車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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