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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山壯闊,兵馬如龍,人間頂峰的風光,莫過於此。

  他心情終是好轉回來,唇角牽起一抹蕭殺的笑意:「好,都出來了,那便讓孤看看究竟鹿死誰手!」

  堂下一片附和的喝彩。

  麋照擰著長.槍,想的卻是另外一人,只覺這戰局未必真就那麼輕鬆。

  兩軍對峙,一個不敢傾兵而襲,一個固守死都不出,你來我不往的一番試探間,一季的時間便悄然擦過。

  轉眼六月。

  今夏暑熱更勝往年,入了三伏,天地更像個碩大的蒸籠,活生生將人烤出一身大汗,滾燙的熱浪一波波從地表滾來,踩在陽光直射的江岸上,滿地沙礫簡直火石般要將腳底燙出洞來。

  即便是被「優待」著呆在營帳中的李隱舟,也在這一絲不透的沉悶天氣中汗透背衫,熱得喘不過氣。

  而時時刻刻暴露在烈陽下的士兵更加難熬,不僅不能躲在帳篷中稍事歇息,還要時不時被拉出來操練一番,隔三差五騷擾在城中安穩度日的吳軍。

  這對比出來的誹怨慢慢從酷熱的天氣中滋生出來。

  「我們還要等到什麼時候?這都快一年了,總得給我們個准信啊。」

  「也不知道家裡人怎麼樣了,這麼熱的天,誰受得住啊。」

  「對面不就好好的,人家有城依靠,有房可住,不像咱們,出來練一圈都能脫層皮!」

  ……

  偶有這些埋怨的聲音從角落中散開,被稍高一層的將領聽見了,換來凶神惡煞的一頓嚇唬:「夷陵指日可得,到時候什麼不是咱們的?敢動搖軍心,不怕將軍殺了你!」

  話雖如此。

  但這大餅總沒個影兒,一點盼頭也見不著。

  蜀軍的士兵雖有怨言,也只敢在無人處小心地交流。

  這大熱的天,人心浮躁,上頭也莫過如此。一句話不當心,這腦袋就要跌地上了。

  這日。

  李隱舟剛換過薄衫,只聽外頭混亂一陣,還未來得及掀簾看一眼,年輕的小將軍已一槍挑至面前,凶神惡煞地逼視過來,聲音從牙根中低低咬著:「跟我來。」

  難得的一絲風撩開他背後的門帘,熱辣的暑氣撲面襲來。

  那哭天搶地的聲音也清晰起來:「十五,十五!你醒一醒啊!」

  這個時代人民取名的水平十分樸素,常用甲乙丙丁,或者一二三四,尤其是沒有功名的小兵,一個數字或許就是一生的代號。

  李隱舟不與麋照多舌,掀簾快步走到那騷亂處。

  眼神一低,便看見三四個小兵手足無措地簇擁著面紅如灼的少年,年輕的士兵地不省人事倒在地上,只有鼻孔翕動喘著細氣。

  他立即半跪下,拈起小兵的手腕。

  脈洪如鍾。

  指下的肌膚滾燙熱烈,卻無一絲汗水沾手,整個人像灼燒的銅器,透著一種不正常的乾涸。

  這並不是一種多麼罕見的病症,哪怕是沒讀過書的百姓都能很輕易地判斷出來。

  是中暑。

  而眼前這具軀體汗腺癱瘓,體溫只增不降,整個人高熱難退,是中暑中最重症的一種——

  熱射病。

  若不能緊急施救,則命不過今晚。

  同帳的小兵已泣不成聲,仰面哀求地望著靜默不語的先生,片刻鼓著極大的勇氣,小心地開口:「先生妙手回春,一定有辦法救他的,只要先生能救他,我願拿命償還先生。」

  麋照的身影深深籠在背後,槍尖無聲息抵著他的背脊。

  少年的聲音低沉,卻異常堅決:「你要是不管他們,我不吝得罪陛下。」

  李隱舟放下小兵的手腕,目光掃過那近乎卑微的表情。

  常年風沙的磨礪讓這些粗糙的小兵面容差不大離,使人很難分清他們究竟是魏人蜀人還是吳人,逼著他們走上戰場的並不是偉岸的理想與報復,不過是一口飯,一條掙不開的命。

  興亡皆苦,王座下的棋子不過無辜。

  李隱舟抽回視線,飛快道:「將他轉移到隱蔽處,取江水擦拭身體降溫,麋小將軍……」

  沉肅的目光一轉,麋照下意識地豎起耳,聽他吩咐道:「取我針石來。」

  眾人立即應聲去辦。

  樹蔭落下,昏迷中的小兵只覺人中一痛,意識模模糊糊地回籠。竭盡全力地睜開眼皮,也僅能掀起一縫。

  那微茫的一線光中,隱綽能看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出於袖中,二指夾住銀針,在他鼻前輕輕撚動。

  尖銳的刺激痛得他眼角一濕。

  這大約是夢,他想。

  即便那李先生不是吳人,也只該服侍於陛下,怎麼會在自己身上動針呢?

  「別睡。」

  頭頂傳來渺如世外的聲音,平靜至極的語調中,隱含一種深沉的力量,牽著他渙散的意識重新浮出水面。

  「我將施針於你十宣穴,會很痛,務必忍耐。」

  第154章

  少年的眼角還滾著淚, 渙散的瞳孔在尖銳的疼痛中戰慄不止。

  熾烈的陽光穿透密叢照下,滾在一排齊整的金針上,折出些微刺目的光毫。李隱舟抽回捻在人中的那枚激醒用的毫針, 伸手向側,輕輕道:「三棱針。」

  身旁的士兵大氣也不敢出一個,雕塑般木木地捧著針布,生畏自己一動驚擾了李隱舟的施針。直到這淡定不驚的一聲響起,才慌裡慌張埋下了頭,哆嗦著手指從排好的九枚金針中挑出一枚精巧的三棱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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