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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流落思無窮,既相逢,卻匆匆。攜手佳人,和淚折殘紅。為問東風余幾許?chūn縱在,與誰同!隋堤三月水溶溶,背歸鴻,去吳中。回首彭城,清泗與淮通。yù寄相思千點淚,流不到,楚江東。

  北上的那些日子,政治傾軋,你死我活的全部是自己的同胞,外有列qiáng環伺,內有軍閥割據,可政府只會內訌,今日彈劾總統,明日推翻內閣,讓滿腔報國熱qíng的李方景痛苦不堪。

  他開始懷疑自己所作所為,開始質疑這條路的對錯。

  難受時,他酩酊大醉,就會反覆唱這首詞,幻境裡,她的音容笑貌依舊如昨。她肯定的說,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我知道你是個有抱負的人,我知道你會青史留名……

  此刻不管他多麼難受,她再也不知道。

  唐婉兒在李方景身邊照拂,他醉酒,她服侍他休息,聽著他唱歌,漸漸便記下了調子。

  好幾次,唐婉兒一邊看文件,一邊哼著這首《江城子》。她的歌喉清麗婉轉,醇厚綿長,李方景時常聽著便呆了,總是央求她再唱一遍,重複再一遍。

  落日餘暉下,夕照將院中雕花rǔ白色欄杆染透,暖風徐徐chuī入,庭院院牆藤蔓搖曳著盎然綠意,唐婉兒的歌聲穿過纏枝鐵門,在暖chūn的huáng昏飄dàng。酡紅色的斜照中,李方景的眼眸深qíng又纏綿望著唐婉兒。

  時常會令她臉紅心跳。

  唐婉兒十四歲遇到李方景。

  從前,她只是街頭乞討的女丐,李方景穿著咖啡色條紋西服,亦是在這樣的huáng昏,俯身問她:“你願意跟著我嗎?”

  那風流撐起的雍容笑意,讓婉兒的心沉落,從此她便迷失了自己。

  李方景讓人調養她,給她買時髦的衣裳,教她唱歌,讓她過上豐衣足食的貴族生活,唐婉兒曾經覺得那是天堂。他出國念書的日子,她似養在深閨的金雀,滿心甜蜜等待著她的qíng郎歸來。

  而他歸來,便是她美夢破碎的日子。

  他讓她作為她的下屬,替他結jiāo政要名流,讓她登台成為歌女。

  唐婉兒以為,她是會他的qíng婦。哪怕這樣,如此英俊倜儻的男人,做qíng婦她亦心甘qíng願。

  可最後,她連qíng婦都不是,她只是一顆棋子。

  恨過,憤怒過,她亦鬧過。可李方景從此便對她不理不睬,還說倘若她真的不願意,大可以離開,他從前養育她五年的費用,他不在乎的。

  不做下屬,不願意成為他手裡的棋子,她就連靠近他的機會都沒有。

  最終,她同意了。

  她是個伶俐的女子,風月場上有李方景保她,她艷名大盛,卻依舊清白,是女兒身。

  李方景身邊從來不缺紅顏知己,可不管他挽著誰,他左邊手臂總會挽著唐婉兒。他會帶著她出席任何場合,不顧他人流言蜚語。

  唐婉兒那時才覺得平衡。

  不做他的女人又能如何?他亦不會要別的女人。

  可最後,他還是愛上了別的女人。讓唐婉兒不甘心的是,那女人並無嬌媚的身段,婉轉的歌喉,伶俐的安撫,無時無刻的陪同,甚至她還有丈夫。可完美無瑕心比天高的李方景就是愛上了她,yù罷不能。

  為了她,他不顧生意,為了她,他日夜相思。

  直到唐婉兒學會了那首《江城子》,李方景看她的眼眸便不同,那麼纏綿的深qíng,唐婉兒曾經在他提起慕容畫樓時見過,如今,他看她會用到。

  哪怕在他心中只是替身,唐婉兒亦覺得幸福。

  三少刺殺他未遂,反而被他逮捕。李方景說:你既然胸有大志,為國為民,連手足qíng亦不顧。從今日起,你就是軍事總長李方景,我是刺殺失手的李瀲之,你敢嗎?

  三少難以置信。

  最後,他同意了,他們互換了身份。

  李方景要回香港了,這是讓唐婉兒覺得幸福無比的時刻。

  她容光煥發,整理行囊。

  可最後,哪怕她用盡了力氣,李方景依舊沉迷在曾經的感qíng里。那個女人死了丈夫,他突然就露出幾分欣慰;得知她的丈夫是假死,他又是一夜宿醉。

  甚至他同他們來往,光明正大,只求能時時看到她。

  他把慕容畫樓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疼愛,還變賣產業,跟隨他們去新加坡。痴qíng至此,令唐婉兒胸口抽搐的疼。

  那晚,她把自己灌醉,借著酒勁抱住了李方景的腰,一邊哭一邊道:“你娶我吧,我一生唱歌給你聽!”

  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他,他緊緊摟住她。

  那晚,她把自己給了李方景。

  三個月後,他們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可新婚的日子,唐婉兒依舊能看見他眼裡的心不在焉,對生意、對她,他都無所謂。但是慕容畫樓不慎騎馬下馬時扭了腳,他立馬收集跌打藥送去。

  人家丈夫早就備好了藥,他又是一臉失落的回來。

  受夠了,唐婉兒再也不能像從前的淡然,她受夠了這等漠視,更加受夠了他這樣惦記著別人的妻子!

  她跟他吵架,她出去喝醉、跳舞、賭博,最後她甚至和一個英國商人在一起。

  那人對她痴迷,勝過李方景對慕容畫樓的痴迷。

  可又能如何?她的心裡,只能裝下李方景,就像李方景的心只能裝下慕容畫樓,而慕容畫樓,只在乎她的丈夫。

  生活便是這樣彆扭的前行。

  唐婉兒最終選擇了離婚,她藉口跟英國商人私奔,光明正大給李方景戴綠帽子。可他毫不在乎的表qíng,深深刺痛了她。

  離了婚,她去了英國,開始做生意。

  十幾年後,他們從新加坡逃難去英國,唐婉兒遇到了李方景。他終於如願守在慕容畫樓身邊。而那時的慕容畫樓,早已形同枯槁。

  這一輩子,到了最後還只是朋友,守在她,你甘心嗎?唐婉兒這樣問李方景。

  李方景眼角已有皺紋,卻笑得燦爛:總算把這一生圓滿過來,心裡住著一個,我很幸福。

  唐婉兒微愣,繼而嗚嗚哭了起來。

  她把自己當年離婚走出的真相告訴他,她並沒有和英國商人在一起,她是一個人來英國打拼了。

  讓我作為朋友,陪在你身邊,好嗎?她含淚問道。

  他微笑,沖她伸出了手。

  番外三:章子莫(1)

  一趟凌晨三點飛往倫敦的航班,旅客並不多,稀朗的座位,讓蘇越一眼就能看到自己西南對角的一位乘客。

  他肩頭消瘦,看上去身材頎長,穿著青灰色長袍,立領最上端一粒扣子整整齊齊扣子,搭在椅架上十指纖長白皙。

  蘇越十年的記者生涯,他迅速判定,這是位學者,可能是個某個學校的教師,他有種為人師表的沉穩風範。

  旅途寂寥,蘇越正在寫一篇國學大師的傳記,能跟這位學者聊聊,或許有幫助。

  想著,蘇越便起身,挪步到了這位學者的身邊坐下,含笑打招呼。

  那人轉眸,眉梢有一條淡淡疤痕,四五厘米長,卻不影響他的笑容從容溫和,一口並不很標準的官話問蘇越:“先生有事嗎?”

  聽著他的口音,蘇越微愣,繼而用俞州話問他:“先生是俞州人?”蘇越的父母也是俞州人。他父母出國念書,他寄養在外祖父家,直到他十二歲,父母回國,他跟著父母離開俞州,去了上海,而後去新加坡,而後再去英國,再回國。

  兒時的記憶卻最深刻,蘇越說著一口流利的俞州話。

  那人沒有絲毫驚訝,淡然頷首,然後用俞州話回覆:“原來是老鄉……”

  俞州人?

  蘇越十年的記者生涯,對俞州名人如數家珍。可有一位名震四海的人物,他一直無緣相見,便是章子莫,縱橫軍政商三界顯赫一方的黑幫巨頭。

  素約見此男子大約四十來歲,斯文儒雅,想起旁人提起章子莫,說他總是一身儒衫,消瘦,風度翩翩,像個讀書人。

  蘇越眼角直跳,難道他真的有這麼好的運氣,可以偶遇章先生?

  他問:“您是教授嗎?”

  那人搖頭:“教書育人是天職,某才疏學淺,不堪大任……自己做點小生意,養家餬口罷了。”

  見他不肯透露,蘇越有些失望。如此氣質的男人,絕對不是簡單的商人。可是他又沒法子肯定對方就是章子莫,那個傾其家產支持國家抗日的民族英雄,那個顯赫一方的黑幫巨頭,他是個複雜又有很多故事的人。

  很多記者都想採訪他。

  無奈季公館門禁森嚴,章子莫又是行事低調,除了他的至jiāo好友,他不接受任何拜訪。

  章子莫曾是海鹽幫季凌龍龍頭的贅婿,這麼多年,他一直保持低調,不肯搬離季公館,甚至他的第二個兒子亦姓季,尊重季龍頭。

  他妻子的兄弟們,要麼臣服了章子莫,要麼被害,其實他心中對妻子和季凌龍龍頭是有歉疚的吧,所以才讓自己的第二子姓了季?

  蘇越想了想,笑道:“我是個記者,前些年一直在西北戰地。那年戰備物資吃緊,前方百姓捐款捐物,特別是俞州的一位章先生,他對前線物資和jīng神的貢獻,舉國都感恩他。先生也是俞州人,您見過章子莫先生嗎?我從小生活在俞州,有這麼位人物是老鄉,卻無緣採訪,一直很遺憾……”

  那人淡然搖頭:“他是個了不得的人,某也很傾佩他!”

  聽著這口風,好似真的不是章子莫!

  蘇越覺得很失望,他開始把話題往國學上引,發現這位先生談吐淵博,學貫中西,是個很有涵養的文人。

  蘇越更加肯定他不是章子莫。

  當年的章子莫,才上過半年私塾,便出來討生活,目不識丁;後來gān的,也是殺人越貨的買賣,再怎麼遮掩,亦不能掩飾身上的煞氣。這個男人,學問非蘇越所及,甚至在國學界稱得上大家,而且談吐斯文緩緩,根本沒有一個黑幫大亨的氣勢。

  蘇越越來越對他的學識敬佩,最後才想起來,忘了問對方的姓名:“先生,您貴姓?在下蘇越……”

  “免貴姓章。”那人道。

  蘇越淡然一笑:“張先生,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您的學識的確是國內國學界翹楚……您是在俞州任教嗎?”

  那人笑起來。

  蘇越發現,他的笑容很和藹親切,亦想起人家說過,他不是教師,只是個生意人。

  越來越不甘心,蘇越總是覺得這人應該是個有故事的人,可對方太過於沉穩,說話間半句都不透露私事,叫他難以下口去追問。

  飛機到了倫敦,蘇越跟他握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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