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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遂昌金坑是個舊坑,萬曆下令復采前,積水已百年,坑中積水從復采那日起,一直沒停過,算來已有兩年。

  拉龍是排水的法子,選丈余長的竹子或木,豎著切兩半,再挖成中空,呈一頭封口的船形,另一頭敞著,橫臥水中,礦民一人一龍,數龍一組,分十餘組,不分晝夜往來拉水。

  「怕的就是水排空了之後。」曹金喝了口茶,臉上寫滿了憂愁,「遂昌的水滿在金坑裡,是百年前的舊事,咱們尚能推脫給祖宗,現在水給排光了,要是還採不出金子來,這,湯兄,該推給誰呢?」

  算你活該,「搜山使者」是你,況且我上疏給皇上的奏表里,也明明白白寫著此舉勞民傷財,且未必能有所獲,是你一再向皇上擔保此處有金,現在又怕挖不出來了?

  「探金採金,原本就是老天爺賞的,難免……」

  曹金沒等他講完,就斜眼撲哧一笑:「曹某雖不在朝野,但多少也能看得出來,湯兄這些年官場的彎路到底走錯在哪兒。」

  走錯在我不能像你們這般無恥諂媚,走錯在我必須守著為官不傷民的底線:「湯顯祖才質魯鈍,愚朽不教。」

  「行!你是好人、好官,治小縣、管小民,大手兒一個。但這個事你我是伺候皇上,皇上要的東西——」曹金拿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你再好好想想?」

  什麼意思?

  見湯顯祖不說話,曹金湊過身前,看了看湯顯祖身後的何家父子,不等湯顯祖示意,雲升拉著父親退後了幾步。曹金才小聲說道:「咱說透亮點,這遂昌金坑裡能挖著金子,給!挖不著,也得給!」聲似蚊嚀,卻猛如虎嘯,「你那句『老天爺賞的』,可對付不了咱們陛下。你好好盤算盤算,遂昌能給什麼?」

  能給什麼?你在這兒住了一年多,還不知道?

  「此乃朝廷機要,草民已不是遂昌縣令,不該妄言,只是這遂昌地處偏僻,物產稀薄,所產之物,無外乎些土產。」

  「呸。」

  曹金把口中的余茶葉子吐回杯里,斜著眼睛瞄著湯顯祖,變了臉色:「翻來覆去就這幾句,你以為你辭了官,這事就脫了干係?沒直接砍了你,你以為是皇上開恩?你以為是朝廷里有人給你求情?好好想想,想砍你的頭,什麼時候更容易點?」

  一語點破,湯顯祖也想過此節,自己辭官為何如此順利?他屢次上疏停采,已是障礙,但殺掉他後文官們難免口誅筆伐,於是就准了他請辭,讓他當平民。若他繼續添亂,再隨便找個地方上的罪名安在他頭上,撒上黃土一把,世上誰會知道一個草民的命是怎麼沒的?

  自己雖然脫離了官場,終歸還是命懸一線,但現在,也沒的選:「陛下仁慈厚德,留顯祖不死,草民感恩戴德。只是這遂昌政務、礦務,實在沒有草民說話的份兒。」

  「蠢!別說當不成官,怕是你這個腦袋都留不住!」曹金的臉色越發陰沉,「北方三圍匪患,處處都是要錢的地方,你們不是皇上,你們不急,等腦袋搬了家,你們跟誰去哭?枉你湯顯祖會寫幾個字,連這個道理都不懂,你要腦袋何用?」

  他急了,這副嘴臉,湯顯祖早看夠了。你騙鬼呢?分明是萬曆喜好金物,要拿金子裝他的內宮。

  「湯顯祖如今草民一介,死不足惜,只是望曹公明白。」湯顯祖鎮了鎮喉嚨,看著他的眼睛,「自古雲,金脈乃龍涎所凝,金脈即龍脈,遂昌所蘊之金,富漢、唐、宋三代,實乃旺國之脈,如今枯敗,實乃三代氣數已盡,此刻若強逆天命復采,必斷我大明龍脈,此為一;二者,遂昌自古窮山惡水,有居所者方不過千戶,其餘風寒露宿,若增稅以替金課,必生民變,此乃斷我大明民脈。」

  他知道自己每說一個字,曹金的臉色就難看一分,但怎麼也沒想到,說到最後,曹金會發瘋。

  「斷、斷、斷,斷你奶奶!」一杯熱茶,潑在湯顯祖臉上,「沒完沒了,還反了你了!」

  哎?

  湯顯祖被熱茶潑臉,又燙又疼,驚得魂不守舍。這是皇帝欽差太監,怎麼撒起潑了?

  但馬上,更潑的人來了。

  老何從身後一步上前,一把掐住了曹金的脖子,嘴裡罵著:「你個沒雞子兒的太監!」

  瘋了?

  湯顯祖魂都飛出了竅。

  該死!該死!這個做事不動腦子的莽漢。

  老何嘴裡兀自咒罵不停,遂昌土話連著口水潑灑在曹金頭上,曹金髮出的怪叫被緊捏在喉嚨中,發出尖銳的咿呀聲,驚恐萬狀,四肢亂晃。

  湯顯祖的怒喝和雲升的哭叫比鄉兵的拉扯管用,老何終於被拉了開來,兩個鄉兵死死把他按在地上,捆成了個粽子。

  「死罪!死罪!」湯顯祖重重跪地,磕起響頭,雲升也一起哭著磕頭。

  湯顯祖此刻悔到無以復加,心口積的苦水,怕是怎麼拉龍也拉不乾淨。真不該帶他來!

  曹金倒氣費了好一陣工夫,張大了嘴在那裡喘氣,像極了那些被自己釣出水底、在水面翻白的魚。這個深宮裡嬌生慣養的太監,沒挨過這種打,被嚇了個半死,癱在椅子上扭動,又指了指雲升,鄉兵把他也綁了起來,跟老何一起押了下去。

  「求曹公饒他父子倆性命,草民必捨身相報,若他倆死,草民絕不苟活!」

  求饒,只能求饒,阿彌陀佛,孔聖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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