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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土有很多神跡?」她同樣壓低聲音問他,像是怕驚擾這場神靈夢幻。
他撥了撥頭髮,將玉清環撥去耳後:「有很多,不過……」
不過都是些華美的景象,並沒什麼值得反覆回味留戀的,不像這一刻的天火,不像這一刻的飛雪,無法讓他感到難以言說的美妙。他頭一次覺得大荒是如此美麗,視界裡所有東西都讓他喜悅而惋惜。
因絢爛而喜悅,因留不住每一剎那而惋惜。
令狐蓁蓁本想問他「不過」什麼,可瑰麗的天火之雨越來越密集,漸漸地,拼湊成了無數光怪陸離的幻象。
有絕世美妙的神女們婆娑起舞,有人世間富貴繁華景象,有山高水遠的逍遙寫意,有竹葉滴雨的幽微玄妙。有父母喜得麟兒的溫馨,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愴。大至浩瀚宇宙,茫茫天地,小至蟲豸苦苦苟活,千變萬化,無窮無盡。
萬古長河,朝夕風月。
她漸漸看得眼花繚亂,莫名其妙便打了個呵欠,秦晞啞然失笑:「竟能看困了,莫非醉酒的緣故?」
旁邊的周璟又開始唯恐天下不亂:「困了就靠著你元曦師兄睡一會兒吧。」
老九誆令狐叫「元曦師兄」的時候,他可聽見了,面前就這一池渾水,他不伸手進去攪和兩下不甘心。
誰想對面兩人反應出奇一致,就差異口同聲:「站著怎麼睡?」
重點是站著睡嗎?
周璟覺得自己錯了,面前不是渾水,而是一池粘手漿糊。
不曉得這兩人到底怎麼回事,是他全然不能理解的關係,一試圖理解摻和就腦殼疼。
一陣幽遠的低低吟唱忽然從水上傳來,漸漸愈行愈近,水域上竟駛來一艘偌大的華麗畫舫,燈火璀璨,如點綴了無數明珠般。畫舫周圍還跟著四五隻細長的柳葉小舟,上有數個伶人提燈搖曳而舞。
船內不知誰家伶人,輕奏琵琶啟唇吟唱,音色渺渺然若一線遊絲,卻連綿不斷:「飾玉梢以舞歌,體招搖若永望……月穆穆以金波,日華耀以宣明……」
若有若無的甜美異香繚繞身周,不知何處來的微風吹拂雪粒,捲起無數濃黑花瓣,與千變萬化的幻象應和著,如游龍,如飛鳳,如霧氣,如山巒。
有琵琶聲珠玉般濺落,令狐蓁蓁只來得及聽見周璟「咦」了一聲,琵琶聲突然陣陣催急,由弦底彈落的那些珠玉般的音色仿佛變成了實質的,一顆顆敲打心肺。
她莫名感到一陣心悸,腦子裡嗡嗡亂響,膩人的甜香充斥口鼻,中人慾醉。
不知過了多久,她倏地一驚,好似從迷夢中突然驚醒一般,驚疑不定地打量四周。
還是榣山,還是那座水榭,然而妖霧茫茫,漫天的雪與漆黑花瓣交雜一處,什麼都看不清。
風雪嘶嘶,妖嬈的唱腔仍從水上細細發來:「神安坐,翔吉時,共翊翊,合所思……」
令狐蓁蓁下意識喚了一聲:「秦元曦?」
沒有人回答,原本應站在她身畔一同欣賞幻象的秦晞和周璟都不見了。
第三十三章 炎神之宴(下)
雪地上有兩行腳印,分別往不同方向延伸開很遠——是他們倆的?!
令狐蓁蓁拔腿便追,一直上了九曲橋,便見其上正有許多修士仰頭欣賞天火幻象。
詭異的是,他們如木雕般動也不動,亦無人說話,唯有表情千變萬化,有的皺眉,有的傻笑。
她推了推其中一個修士,他的反應比常人慢了百倍也不止,極緩慢地轉了下身。
九曲橋外,燦若明珠的畫舫已駛到最近前,一身華美黑裙的伶人唱到尾聲,旋身間目光正對上令狐蓁蓁,極短暫地驚詫了一瞬。
是忘山伶館的墨瀾伶人。
原來是她,她竟真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腳。
令狐蓁蓁縱身而起,似一隻張開翅膀的鳥,落下時,人已在畫舫上。
沒有樂聲,伴隨畫舫的柳葉小舟上那些伶人們也不再舞蹈,船上的每一個伶人都如橋上修士們一般,動也不動。
只有眼前的墨瀾,款款躬身與她優雅行禮。
令狐蓁蓁問:「是你乾的?」
「姑娘說笑了。」墨瀾聲線婉轉,「炎神之宴乃神明之跡,幻象萬千,多少人曾被天火所惑,就此消失,實非罕見。奴不過一介小小伶人,哪裡能做到這種地步。」
令狐蓁蓁對大荒之妖的作派很熟悉,與之廢話毫無意義,她藕色的長袖只一揚,寒光乍現,短刀刀尖已靜靜指著墨瀾腰上的黑色牡丹。
「撤了妖術。」她緩緩道。
墨瀾不退反進,向前走了兩步,柔聲道:「姑娘家動刀動槍的多嚇人……」
話語驟然斷開,她捂著腰疾退兩步,黑牡丹已被短刀釘在甲板上,很快便寸寸皸裂,最終化為黑灰消散在風雪中。
墨瀾面色驟然變得陰沉,過得片刻,她忽然低聲道:「你知不知道,他死在令狐羽手裡。如今殘留的屍身又被你打碎,他等於死在你們姓令狐的手上兩次……」
令狐蓁蓁不等她說完,已似離弦的箭一般竄出。
還真被秦元曦說中了,腰上的黑牡丹不是她的真身。
不過花草妖多半孱弱,行動間不比獸妖迅捷兇悍,尚可一戰。她可不會什麼術法,不能站在這裡等花妖砸妖術,先下手為強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