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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懿心口跟著她的吸氣泛起沉悶的痛,她用額頭揉蹭她的側臉,安慰她:「不是的,來來。你也不知道啊,這不能怪你,不怪你的。」

  可傅斯恬卻露出了比哭更讓人難受的苦笑,說:「怪我。」

  「叔叔他,怪我的。」她聲音里,有了隱忍的哭腔:「他問過我,『你天天和他住在一起,你怎麼沒有早點發現』,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他的腹水漲起來了,我不知道,還是我嬸嬸偶然在菜市場碰到他,覺得不對勁才發現的。」

  「可已經太晚了,手術沒有意義了。他說家裡情況不好,不要浪費錢了,一天院都不肯住,自己回家了。」

  「八月份發現的,十月,他就走了。」

  「他走的那一天,我們心裡都有預感大概快到時候,但誰都沒有料到,那真的就是最後一天了。前一天晚上,他還因為不想吵醒我,挺著肚子,自己起身過一次。那時候,他肚子已經脹到胸口了,除了一點流食,很久都吃不進東西了。可那一天,他突然說嘴巴燒得很厲害,想吃冰棒。我叔叔就打電話給我,讓我下班的時候帶一根冰棒回來。」

  「我在樓下便利店買的,是一根豆沙的冰棒。」她眼眶酸脹得厲害,仰起頭,幾乎要忍不住眼淚了,「他嘗了兩口,口齒不清地說『不好吃,卡喉嚨』,他說,他想吃他剛出獄那天我給他買的那種水果味小冰棒。他說那個好吃,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味道。」

  「我一時間說不上來什麼感覺。那個冰棒,我根本不是買給他吃的,是我叔叔不吃,說要留給他的。我什麼都沒說,轉過身,下樓就去買了。」

  「那是我那幾個月里,第一次那樣想滿足他的心愿。」

  可十月的天已經涼了,便利店裡幾乎都不再進貨了,冰箱裡,都只有盛夏天賣剩的幾種滯銷品種了。沒有他想吃的那一種了。

  「我一個店一個店地找過去,從街頭問到街尾,都買不到他想吃的那種。我開了一輛共享單車,騎了幾條街,終於在一家很小的小賣部里找到了。我付了錢,剛要往回騎,我叔叔給我打電話了,他問我去哪了,讓我快回去,說他吐血了,可能快不行了。」

  那一瞬間,她手腳冰涼,好像連血液都被手中的冰塊凝固住了。

  她已經回想不起自己是怎麼騎回去的了。她覺得她已經用盡全力,用了最快的速度了。

  「可還是太慢了,我回去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

  傅斯恬的眼淚落了下來,說:「他是睜著眼睛的……死不瞑目。」

  「我叔叔紅著眼睛說,他一直在看門口,是想等我的。他讓我喊他一聲,讓他安心地走。」

  「可我攥著冰棒,喊不出來。」

  「我叔叔怪我,求我,我還是喊不出來。我看到,他給他合上眼,有眼淚順著他閉著的眼角流下來了。」

  「我終於叫出了一聲爸爸,可是,他聽不到了。」

  「他聽不到了……」

  「時懿。」她聲音里都是顫抖,痛苦鑽鑿過她的心臟,讓她說不下去。她想要蜷起自己,躲進黑暗的角落。

  可時懿抱緊了她,不容許她逃避,不容許她躲藏。

  她聽著耳邊同樣沉重的呼吸聲,終於慢慢地放鬆了四肢,再次努力地放開了自己。

  她用哽到難以成句的嗓音繼續了剖白:「他出獄那麼久,我一聲爸爸都沒有喊過他……」

  「我覺得我有理由不原諒他的,可是,他不在了以後,我卻慢慢不能夠原諒自己了。」

  「我常常會在喝醉了回家時,想起他給我泡的那一杯醒酒茶,會在走過黑暗路口時,想起他日日等待的身影,會在煮粥熱菜、洗衣拖地的時候,想起他日復一日忙碌討好、自討沒趣的模樣,會在夢裡,一次又一次地看見,他在病榻上,注視著我,始終期期艾艾,盼著我能喊他一聲『爸爸』,可轉瞬間,他就被推進火爐里,變成了小小的一個盒子。」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他的遺憾,還是我的遺憾。到底是他的錯,還是我的錯。」她的臉龐上都是淚,單薄的肩頭硌在時懿的身前,像刺刀扎在時懿的心裡。

  時懿喉嚨也哽到發澀。她側轉了身子,一手扶在傅斯恬的肩膀上,一手輕拭她臉上的淚水,凝視著她,低沉卻溫柔地說:「不是你的錯,來來。」

  她說:「你已經比我們大部分人都做得要好了,換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見得能做得比你更好了。」

  傅斯恬眼波顫動著,下唇咬得很緊,像是很懷疑,又像是很委屈,泄了一聲嗚咽出來。這些年裡,她一直困在崩塌的世界、混亂的人生觀中,無人可訴,更無人肯定過她。她不知道,做了那麼多錯事的自己,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到底還值不值得被原諒。她低下頭,充滿不確定,抖著聲線問:「真的嗎?」

  時懿聽得心都要碎了。

  她雙手捧著她的臉,強迫她看著她,對著她的眼睛說:「真的。沒有人怪你的。叔叔也沒有怪你的。」

  傅斯恬眼裡水光更甚了。她沒有眨眼,大顆的淚卻自己滾了下來。她說:「叔叔罵我,說我沒有心。」

  時懿有些惱傅建濤,哄:「他那是氣話。」

  傅斯恬眼神黯黯的:「也許是真話。」

  她說:「我明知道我爸爸他改好了,時日無多,也不肯再給他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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