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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明顯的波動。

  「因為一件內衣,她和我吵架,我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在過馬路的時候,出車禍了。」

  時懿的呼吸也不自覺得隨著她的聲調沉緩了下來,目光透露出了驚詫。

  傅斯愉自嘲:「很可笑是不是,因為一件內衣,搭上了一條腿。」

  時懿張口,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和傅斯恬輕描淡寫的意外大相逕庭。

  陰差陽錯,造化弄人。這樣的詞,在這樣血淋淋的人生現實面前,太輕了。不管是對傅斯愉來說,還是對傅斯恬來說。

  她盯著傅斯愉,喉嚨滾動,呼吸幾乎要消失不見了。她忽然不敢想像,傅斯恬在此之後,都面對了什麼。

  她是那樣柔軟、善良、不肯放過自己的人啊。

  傅斯愉眼神里也透出了哀傷,聲音低了下去:「我昏迷了一周才醒過來的。你可以想像得到,我某一天能坐起來了,無意地一摸,忽然發現自己腿沒有了時的崩潰吧。世界末日也不過是那樣了。」時過境遷,如今說起,那些痛苦卻依舊會讓人膽寒。

  時懿僵直著脊背,用眼神安慰她。

  傅斯愉很勉強地扯出了一點笑,示意自己沒事,接著說:「我不想活了。我瘋了一樣地恨她,怪她,恨不得扒她皮喝她血。我恨她和我吵架,恨她好好的,能有兩條腿站著,恨她從頭到尾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毀了我一輩子。」

  「所以我一見她就哭、就發瘋、就拿一切拿得起來的東西要砸她,我一哭,我媽就也跟著我哭、跟著我鬧。我爸拿我們沒辦法,只好讓她先不要來醫院,去老家照顧我奶奶了。後來,我奶奶去世了,我的傷勢一直在惡化,為了保住我的另外一條腿,我轉院了,離家裡很遠,我爸忙著賣房子籌錢,我媽一個人顧不過來,還是需要她幫忙,於是她就跟了過來。我不願意見她,她就從不進病房,每天只待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白天幫忙跑前跑後打飯買東西,晚上幫忙守夜,吃喝睡,都在那張她搬出去的鐵凳子上。寒冬臘月,我不知道那段日子她是怎麼過來的,我們所有人都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時懿的眼圈紅了,貝齒緊緊咬著下唇。

  那應該是她們分手後不久。來來那時候,自己的膽囊結石也還沒有好啊。

  「後來,我的傷慢慢好轉了,左腿保住了,我要開始做康復訓練了。訓練太疼了,出去面對別人打量的目光,接受自己是一個殘缺的人了這件事也太難了。我心態轉變不過來,接受不了,根本無法想像自己往後的人生。我又不想活了。」

  「有一天我媽和保險公司理賠的人出去談事情,病房裡其他的病人也都不在,我就單腳跳下了床,去到了陽台,想爬上陽台跳下去。我姐在走廊里,一下子沖了進來。我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反應那麼迅速地,她攔腰截住了我。」

  「我鐵了心不想活了,掙扎著和她扭打了起來。她那時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被我又踹又打之下,甚至按不住只有一條腿站都站不穩的我。我們兩糾纏著,一起倒在了地上,我掐住了她的脖子。有那麼一瞬間,我是真的想掐死她,我們一起死。」

  「她突然就不掙扎了,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目露哀傷。我猶豫著,就被外面路過的護士衝進來扯開了。被扶著站起來時,我聽見她盯著我,像看一個死人一樣冷漠,說『你不是恨我嗎?你要是死了,我就真的稱心如意了。你所有的東西就都會是我的了,你爸爸媽媽以後也都只能靠我了,你以為,我會好好對你媽媽嗎。你要是甘心,你就去死吧』。一瞬間,我氣炸了,又想衝上去打她,可是被壓住了,動彈不得。」

  「那一天以後,我不想死了,我不甘心。憑什麼她還能活得好好的,我就得爛在泥土裡。我不僅要活著,我還要好好活著,折磨死她。」

  「抱著這樣的念頭,我活下去了。不久以後,我出院了,她畢業了,她爸爸也出獄了。我們不住在一起了,她和她爸爸一起住,我們不常見面,可每個月,她都會給我媽媽打錢。我知道,她為了賺更多的錢去做專業不對口的銷售,我知道,我所有的治療費用里,都有她工資的一份。我不想去上學。我每周都去做心理康復,可每次去我都不說話,就靜靜坐在那裡燒錢。我定製的第一條假肢的錢,是她出的。可是沒用多久,我就不滿意了,要換一個更好的。她什麼話都沒說,第二個月就帶我去換了。沒用多久,我又不滿意了,又要換。她還是依我。我爸爸勸我不要鬧,說姐姐也不容易。我就是非要鬧,我就是要榨乾她最後一滴血,看她還能假仁假義到什麼時候。」

  時懿的後槽牙咬得緊緊的,指甲已經在手心裡扎出了深深的血痕。

  傅斯愉的聲音也染上了沙啞:「她爸爸出獄沒幾個月,就查出肝癌晚期,沒多久,就去世了。我有覺得她爸爸去世以後,她整個人更沒有生氣了,可我沒想那麼多。直到年末的某一天,我爸爸說公司打電話來問他,能不能聯繫到我姐,說我姐也沒有請假,已經兩天沒去上班了,電話也打不通。我爸慌了神,我嘴上罵他瞎緊張,心裡其實也慌了。」

  「我爸去到她租的地方,撞開門進去的。我姐就倒在快燒壺的旁邊,奄奄一息,已經不知道昏迷多久了。送急救,馬上推進去搶救了,醫生說是膽管炎急性梗阻引起的休克,他們不明白,怎麼有人這麼能忍、怎麼有人能把膽管炎拖到這種程度。我知道。我看著我爸爸拿回來交給我的那張我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寫好,夾在錢包里的那張遺書時,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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