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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敢跟張繼強說麼!」我惡狠狠地叫起來,「他非打死你!」

  「你有了男人還偷人,還問我,還問我。」我哭得昏天黑地,肚子也疼,腦瓜子也疼。

  蘭娟好似想伸手拍我,但又收回去,她琢磨了一會,認真地問我:「不和我的男人,就是不要臉麼?」

  她的瞳孔仍舊是擱在中間地望著我,但我好像又膘見了一些嘲諷。但當時我的視線濕乎乎的,襯得蘭娟的神情格外溫順。

  我跟她辯解不清,亦沒有勇氣輟學打工,我只能請求她:「小姨,別這樣了,我不喜歡吃麵,也不想去小賣鋪。」

  我也不喜歡蘭娟和紅燈區的髮廊妹一樣活在別人的眼裡,儘管我知道她並沒有收錢。

  但不收錢,我又更加想不明白了。不過這不重要,無論如何,蘭娟沒有反駁我,我知道她同意了。

  第4章 (三)

  蘭娟給我的印象總是在夏天,夏天在衛生所風扇呼啦啦的走廊遇見她,夏天桌子上半壞不壞的西瓜,夏天粘膩又清爽的老冰棍,還有搬家,好像也多半是在夏天。

  半年後我上了高中,蘭娟帶我搬了家,離我高中的學校更近些。她並沒有在我的哭泣中立時反省,她的改變是潛移默化的,出入的男人少了,張繼強也來得少了,院子裡只剩我和她。

  那時我思考男人和女人的關係,覺得男人像泥,女人像花,我自然是欣賞花、喜歡花,但花也總是離不開泥的。

  我和蘭娟在一處時,像兩支離了土的花,沒有土壤的阻隔,我同她更親近了些,有時也會依偎在一處,但我總擔心她死了,死於沒有養分。

  我還不怕,我還是花骨朵,還未到需要泥土滋養的那一天。

  現在我想,泥土是男人,泥土裡的養分卻未必是,它們還可能是一些根深蒂固,是一些約定俗成,是一些眼光,有了它們,女人才活得下去。

  那時的我半長成,和蘭娟的關係卻像回到了小時候,我有時也會說一些軟話,在學校聽了男同學講的鬼故事,心裡害怕,於是藉由省些電扇電費的緣故,和蘭娟擠在一張床上。

  三伏天裡,她會將涼蓆搬到院子裡,我和她並肩躺著,穿著透氣的綿綢衣裙,她搖著老蒲扇,教我往哪邊看能等到流星。我通常是等不到流星的,因為我總是被她手邊的可樂吸引,吸管三兩下吸溜完一瓶,然後趿拉著拖鞋去巷囗還瓶子。

  押金有個一毛錢,我自己揣著,蘭娟也不說我。

  她也在喝可樂的時候才會跟我談到我母親,但也只一兩句,諸如你母親愛穿深色裙子之類的,再之後便不再說了。

  暑假的下午,我穿著睡裙在院子裡洗頭,那裙子是用蘭娟的改的,兩個吊帶絞斷,再在在肩膀上打個結,這樣長度能短一些。但結也時常不牢靠,我洗頭時便散了開,我慌裡慌張地叫蘭娟,擰著頭髮眯起眼睛看她跑出來。

  我弓著腰,她一面笑一面給我重新系上肩帶,手卻故意拎著抖了一抖,做了一個往胸囗看的動作。

  那時我已經發育了,很懂得害羞,於是急得推了她一把:「蘭娟,你不要臉!」

  她仍是笑,好似我並不是在罵她,安安生生地給我系好,又開始拿帕子給我擦頭。

  我卻不再言語了,我那時生出了一種自卑的心理,不知她究竟有沒有看到,但我卻是看到過她的,長得很好看,弧度圓潤得十分精巧。

  洗完頭我又出門買可樂,回來時卻見一個年輕男人一邊擦汗一邊自蘭娟屋裡出來,他同我點頭打過招呼,在院子裡我洗頭的地方洗過手,便走了。

  蘭娟端菜上桌,也是叫我洗手,我不想洗,嘩啦一聲踢開凳子坐下。

  她掃我一眼,手在圍裙上擦兩下,坐下夾菜。我抬頭看她的嘴唇,紅艷艷的卻沒有口紅,不曉得是遺落在了哪裡。我突然很難過,我的母親是一個很優秀的女人,因此我也總想要挺立一些,體面一些,可蘭娟卻總將我的體面掃落在地,將我從鳳凰變成落窩的野雞。

  我生出了叛逆心,我覺得她髒,不願吃她夾過的菜,到最後連飯也咽不下去。

  蘭娟盯著我,拿筷頭打了一把我的手,問我:「幹嘛呢!」

  你幹嘛呢,我很想頂嘴。你答應我了。

  還沒等我開口,她又說:「修電扇的!」

  我抬頭看她,她的眼睛好似更誠摯了,甚至顯出了些溫厚,她說:「真的!」

  我總是記得她的這句「真的」,也唯獨這個時候她的相貌如此真實。

  快入秋的時候,張繼強又來了,是來求蘭娟不要跟他離婚的。

  我這才知道蘭娟和張繼強離婚的事扯了大半年。蘭娟想離婚,卻要組織上開單子,組織不給開,因張繼強說他和蘭娟的婚姻關係沒有破裂,組織於是找了街道調解,街道將蘭娟喊去做了工作,又將張繼強招了來,讓他和蘭娟談一談。

  張繼強這回不叼煙了,穿著一個薄夾克,坐在客廳里搓著手,他的手很乾,搓起來紋路一條一條的,他低著頭,清了兩回嗓子,說:「不離嘛。」

  不叼煙的張繼強像個老實人,尤其是秋天的斜陽從窗邊淌進來,像給他立了一場柔情的背景。

  蘭娟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怎麼說也咬死了不鬆口,張繼強想要發作,卻似乎覺得在孩子面前發作太沒道理,罵了兩囗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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