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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起身,給自己倒上一小點酒,兌水,在洋房空蕩蕩的客廳里站著,像個門衛一樣看著窗外庭院的風景。王浩蓬終歸沒有來和她們匯合,在雲南的兵變中,他死在自己人的槍下。長官李彌{84}饒是有良心,支出了一點撫恤金按遺言送到了檳城。王霽月不知道這些,她們也沒抓住送信的人,那人半夜來的,看家的狗都沒叫。要是能逮住送信的,大概還能想辦法聯繫上姜希耀,然後找到姜希婕吧?

  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你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只有在這樣偶爾喝的微醺的時候能想一想這茬。王浩蓬死訊傳來當時,傅元娥就一頭栽倒,一病不起,沒幾天,一命歸西。王霽月略顯冰冷的回溯她與弟媳從張學良剛剛當上東北王、她們傅家姐弟三人前來上海避難時開始的交情和這麼多年積攢的印象,雖妯娌和諧,但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弟媳死心眼,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眼下都是無奈的事情。她安慰小小年紀父母雙亡背井離鄉的侄子,獨自養育她,照顧和個廢人沒有區別的妹妹;餘下的時間,她不是在做包租婆和地主婆,就是在和作風稍顯詭異但誠心被收買了的地方黑幫打交道。黑幫老大是個寡婦,她繼承了她亡夫的權力,王霽月關鍵時刻給她一大筆錢,她也心存感激。漸漸得還有點欣賞王霽月,覺得對方是個讀過書的,閒的沒事有時候會來交流意見。王霽月雖然覺得對方不壞但真的不想參與那些糾葛,可是為保平安,又不得不打交道。

  世上之事,多半沒得選。既然只能這樣,那就走好吧。她也沒想過離了姜希婕自己竟然可以這麼堅強,索性更堅強好了。寡婦老大來的時候,用粵語和她說話,問她她的往事。她說我不過是流離至此,來日找到了我夫婿所在,我還是要回去的。寡婦又問她你的夫婿是什麼樣子的,她索性把姜希婕形容一番,照她自己看,是如實表達。可能照寡婦老大看,屬於天花亂墜。這樣一個月充其量一次的夜談往往伴隨著喝酒,喝著喝著王霽月也學會喝一點雞尾酒了。喝著喝著開心了寡婦老大還會和王霽月傾訴她的故事。兩人雖然出身、經歷、秉性,全然不同,但不妨礙她們在這樣三不著兩的互相傾訴中建立了友情。至少在寡婦老大來喝酒的晚上,王霽月可以心滿意足的睡去,不用打開那個包裹著破碎玉鐲的布包,不用拿著那破碎的玉鐲、腦海中迴響著當日防空警報的聲音、去幻想和猜測姜希婕一家人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是什麼讓你倉促之間離開了香港,也沒給我寫信來。或者你寫了,卻失落在某個地方,終於不能到我的手上?假如是遇到了什麼危險,那麼到了美國,你們還安全嗎?有沒有改換地方?

  千萬不要改換地方,不要隱姓埋名,否則我將永遠的失去你。

  她看了看掛鍾,客家女僕走過來,不需語言,她只消眼神示意,女僕便去鎖門去了。她兀自上樓,安撫王巍然睡下,然後走到王嬋月的房間,坐在床前。“姐姐。”“今天感覺如何?”“還好,不用打針。”“唉。。。”其實下午她回來時,女僕向她報告,說王嬋月疼得要是要活,渾身大汗,但堅持不打針。“疼就說。你自己是醫生你也知道,按照建議的劑量不會成癮。”“。。。可是長期注射,無論如何,都會成癮的。”王嬋月躺在病床上,很疲憊,天氣很熱,吊扇冰塊皆無用處,她每天出的汗—不管是疼的還是熱的—都夠給自己洗幾遍澡了。

  她很清楚自己大概在身體某處長了一個腫瘤,不是已經形成,就是正在形成。而且應該是惡性的。自己想想,覺得好笑,剛到檳城是身體還可以,一年中遇上幾次痛的緊了才打一針嗎啡;今年卻開始頻繁低燒;她自己心情也從來沒有好的時候,簡直是個最具有欺騙性外表的抑鬱症患者:這樣的人生個腫瘤要還是良性的,她想,要人家生噁心腫瘤的人情何以堪?

  可能也有人覺得她在戰爭年代救了那麼多人的性命,卻沒有福報,才是叫人情何以堪的事情吧。

  她自己無所謂,她有意用疼痛來折磨自己。不知道為什麼,是恨,還是愧疚,還是思念,還是遺憾,還是綜上種種的結合,她就是想虐待自己。

  “姐姐你又喝酒了,”她聞見淡淡的威士忌酒味,“喝酒傷肝。”王霽月拿起床頭的藥瓶晃晃,“才半瓶。這也就是,10盎司吧。”“兌水也是酒,總之少喝。”“好好好,少喝。”王嬋月輕笑一陣,道:“去睡吧。你也累一天了。”王霽月看了看她,眼神很溫柔,很慈愛,現如今只能在她看侄子看妹妹的時候見到這樣的表情了,“好,我去了,你有事搖鈴。”

  她們倆的房間在隔壁,中間用繩子牽了一個鈴鐺,免得王嬋月半夜有時叫不到人。

  王霽月走時關上了燈。王嬋月不喜歡拉窗簾,她的房間對著東方,能看見日出,能看見一片茂密的棕櫚林。她閉上眼,卻毫無睡意。

  作為妻子,她當然會擔心傅元亨的安危。她總會覺得他坐飛機不很安全,老是跑來跑去的也累的慌。這種時候,她也憎恨自己,充滿愧疚的憎恨自己。與自己結婚以來,傅元亨到底得到了什麼呢?什麼都沒有吧,除了一個不易抵達的異鄉的家,一具病殃殃的妄談生兒育女的肉體,還有婚姻狀況上幾個字的改變。他給自己的父母充當了孝子,他給自己搖搖欲墜的家族支撐一些王霽月不便去做的之事,他以自己的人生和不求回報的愛在愛著自己,即便總有大半年不在身邊,可她呢,她回報了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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