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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夫一不小心劃破了大拇指,血滴搖搖晃晃掛在手上。

  「珠世!」丈夫睜大眼睛,快活而驚喜地說,「你身體好了!你能下床了!」

  [笨蛋一個,除了我的身體,什麼都意識不到。]

  他高興得全心全意,隨著喋喋不休說:「正好,在休養幾天,等天暖和一點我們一同去看春櫻,山上的櫻花比朱雀大道兩側的好看多了,叫上阿治一起去,他這年紀的男孩子怎麼能天天悶在家裡苦讀……」

  他們的養子,15歲。

  珠世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也面帶幸福滿足的微笑,她心裡惴惴不安,可「與家人一同賞櫻」的未來太具有誘惑力,下意識把全部問題都忽略了。

  [不,真要說的話,還是有人沒有忽視的。]

  時間過得越久,阿治當時的眼神就越清晰,在他們死亡兩百年後,珠世終於想起來。

  [他.從.沒.有.笑.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當她夢醒來時,都會用手掌捂著嘴無聲地痛哭,丈夫躺在她的身邊,屍體已經涼了,房間裡血淋淋的,榻榻米、和服、甚至她的臉上頭髮間牙齒縫間全是血和碎肉。

  丈夫的屍體是完整的,脖子上有抓痕,她甚至沒有吃他一塊肉,場景封存在記憶深處,想不起來了,但她可以推測。

  丈夫回家以後看著她理智全無抱著阿治啃噬,驚慌失措地上前想要把他們分開,被失去意識的自己撓了一爪子,抓痕開在脖頸上切斷了大動脈,血噴得漫天,他一邊「嚯嚯」地掙扎著,發出死前最後的氣因,一邊看著自己吃阿治。

  直到死亡。

  /她夢見了一具蒼白的屍體,與一灘鮮血淋漓。/

  有時珠世會痛苦地想,那孩子死前是什麼樣的?是會驚慌地大吼,還是用他死水般波瀾不驚的眼睛盯著自己看。看他的身體被撕扯成碎片,看他幻想的幸福被狠狠地砸了一錘子,瓷器碎片似的破碎開。

  [我最痛恨自己的逃避,明明意識到了不對,卻什麼都不說。]

  [我睡著了,而阿治,他從頭到尾都是醒著的。]

  [他聽我描摹未來美好的生活,聽我決定接受那殺千刀的該死的治療,看我變得像野獸一樣渴望人肉,又在面上擺出幸福的微笑同他說要一起去賞花。]

  [最後眼睜睜地看著我吃掉他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

  「這、這。」麻美用力克制自己,她試圖阻止洶湧流淌的唾液,可它們不停自己的使喚,從舌頭下一鼓一鼓地冒出來,像是冬日的趵突泉。

  她的手在桌子底下絞來絞去。

  麻美跟河下區土生土長等孩兒不同,她面容姣好,在家裡最好時上過教會針對貧民開的免費私塾,那丁點兒教育經歷將她同不識字的野婦區分開,教了她什麼是自尊與羞恥。

  「我可以把它們帶走嗎?」她看著香噴噴的炸豬排飯,「我想把它們帶給妹妹吃。」

  蝴蝶香奈惠沒露出明顯的同情神色,那不好。

  義工生活教會她,對那些在河下去依舊努力穿戴整潔的人要尊重,切勿同情。

  「當然可以。」太宰說用食指敲桌子,「但我建議你吃掉,考慮到我們會付給你額外的報酬,一整袋麵粉。」

  麻美睜大眼睛。

  「為了你能夠更好地回答我們的問題,我建議你把它吃掉。」太宰對女性相當有一套,「為了不讓你在回答的過程中暈倒。」

  「我……」麻美不再推辭,她已經很久很久,或許有一年半沒有吃肉了,蝴蝶香奈惠說,「你儘量吃慢點,長時間少進食的話,胃的消化能力會減弱,吃太快對身體不好。」

  麻美知道這一點,她點點頭採取了蝴蝶香奈惠的建議,每吃一口咀嚼三十下。

  進食完畢後她長呼一口氣道:「那麼,兩位……大人。」斟酌著送上尊稱,「你們想知道什麼?」

  「河下年輕女生的生態。」太宰不客氣地說,「你們在做什麼工作,每天要工作多少小時,會有多少收入,那些收入能夠支撐正常生活。」

  麻美鬆了口氣:「就……這些問題嗎?」

  「或許會有拓展。」太宰拿出紙張與筆,他轉鋼筆的動作異常熟稔,麻美看著他的筆,視線中充滿了敬畏。

  她一五一十地交代:「我們能做的工作種類不太多,媽媽的手藝比較好,可以做縫補工作,而我只能幫人漿洗衣服。」

  「最好就是去工廠當紡織女工,可紡織廠的數量太少,許多人都會去應聘。」她不安地說,「如果能去紡織廠,一個月就能掙到兩元錢,只吃麥麩的話可以吃飽。」

  問題接連向下走,太宰他態度專業,時不時會在本子上記載點什麼。

  「我聽說。」他道,「越是貧窮混亂的地方,人販子就越猖獗。」他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力,配上微微顫動的上眼瞼,令人不得不相信其情感的真摯,「尤其是年輕而面容姣好的女孩,一些人會被拐賣到南洋去做唐樓小姐。」

  「河下一帶有人失蹤嗎?」

  「肯定有。」第一句話斬釘截鐵,第二句話稍稍顯憂鬱,麻美又開始絞手指了,打補丁的和服布料夾雜在指縫間隙里,單獨拎起來一小撮,皺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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