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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穿過窗欞,灰塵在光照下蹁躚遊動,照的室內的錦繡珠璣流光溢彩,好似和昨夜的情景,俱是虛幻。

  後來李渭再見春天,屢屢欲言又止,腳步凝滯,他在□□上坦蕩十多年,此時覺得心中有愧,臉上如何也裝不出坦然神色。

  春天和綠珠感情漸洽,整日形影不離,兩人這幾日因各自隱秘心思,幾乎不曾多說幾句話,等到王涪各處都打點好,突然催春天東歸。

  走的前一日,陳中信趕來伊吾城送別故友和侄女。

  春天見他的那一眼,幾乎未認出眼前這位兩鬢暗生華髮,清癯又高挑的中年男子是當年那個溫和風趣的陳叔叔。

  他一條腿已跛瘸,看見春天盈盈的淚光,捶了捶自己的腿:「我這腿疾礙事,不能騎馬,所以晚到了些,幸好趕上了。」

  又道:「妞妞,叔叔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父親。」

  春天垂淚問:「叔叔的腿疾,是不是和阿爹的死有關係,所以叔叔也從伊吾軍出來,輾轉各處,最後失了音訊。」

  「都過去啦。」陳中信嘆道,摸著骨匣,淚水閃爍,「仲甫,仲甫,這下你可得安息了,你的女兒已經長大,也懂事了,歷經千辛萬苦,終於要帶你回家去。」

  昔年同游賞花的長安子弟,如今零落天涯,他磋磨的唯餘一點熱氣在胸中苟延度日,人生如寄,時光彈指而過,當年的垂髫幼女,如今已是青蔥少女,他們這一代人,終將過去了。

  「陳叔叔要回長安麼?」

  「近些年怕是不回去了。」陳中信搖頭,「叔叔已在交河城安家,長安如今已是異鄉,等老了再回去看一眼吧。妞妞回去後,也替叔叔燒一疊紙給你父親。」

  春天點點頭:「我會把阿爹送回新豐安葬,也會還爹爹一個清白。叔叔若是再回長安,也請知會我一聲吧。」

  伊吾至玉門大概走大半個月,自上次突厥侵擾冷泉驛後,這條開通了數年的伊吾道又漸漸不太平,多有流匪搶掠商旅,王涪特意請伊吾守軍派了一支十餘人的軍隊一路護送。

  除此之外,王涪專為春天尋了輛闊綽馬車、車內設有軟榻、茶案、香爐,還有一個專門伺候春天起居的小婢女,名喚何鄯鄯,才十一歲。

  來去境況,真真的天差地別。

  送別的人群,陳叔叔和綠珠、安萬金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不知不覺,已到了秋寒的時候。

  草色近看尤是帶著盎然綠意,遠遠一瞧,連片綠野,早在不知何時染了滿地枯黃之意,風裡裹著細碎的寒涼,這熱鬧繁榮的伊吾城,看著也帶著幾分蕭瑟。

  「姐姐,伊吾已經看不見啦,我把帘子落下來好麼。」鄯鄯見春天仍遠眺望著伊吾城門,小聲道。

  她回過神,眼裡有閃閃淚光。

  她從來沒想過,她還有回去的一天。

  如果沒有一路所遇的那些善意,她早早已死在半路。

  回想自己的過往,才十五歲的年紀,有過無比的快樂,有過悲傷和無助,也有深深的自責和痛苦,也有過短暫的解脫和幸福。

  有很多東西變得微不足道,也有很多東西顯得彌足珍貴。

  馬車和人群沿著伊吾道的車履足跡往回走,李渭領著這一支送行的軍隊,王涪騎馬伴隨春天左右,時不時說上幾句話,陪她解解悶,他也是河西人士,多年走南闖北,天文地理,風土人情,侃侃而談,倒是比李渭有趣的多。

  算起來,王涪這半載為了尋她來回奔波,很是有些故事,春天連連道歉,甚覺對不起他。

  「這倒沒什麼。」王涪坐在馬車外大笑,「我不過費些腳程,不及你們一路十分之一的辛苦。」他據實說,「如今能找到女郎,我亦是大功告成,只等王爺賞賜。」

  春天亦是頷首微笑,聞言動了動纖細的手指,抓了抓長裙。

  一路緊行滿趕,衣食住行卻無一處不精細妥帖,她知這一路荒涼,卻屢屢驚嘆王涪每日都能有些新鮮東西逗她開心,有時是一隻機關精巧的連環,有時是來自某地的一種有名的吃食,有時又是拙樸有趣的小玩意。

  絕不會讓她在這漫漫路途中感覺到分毫的無趣、孤單或是輕慢。

  鄯鄯雖小,也很愛笑,笑起來只見雪白的貝齒,雙眼迷成一道小縫,只覺分外的可愛,她一團稚氣,服侍日常起居卻十分嫻熟,每天都能逗的春天開懷。

  王涪和鄯鄯,都是很能招人喜歡的。

  自安萬金家的那夜起,她就很少能和李渭說幾句話,兩人關係變得極其微妙而奇異,似親近又仿佛分外疏遠,以往兩人形影不離,如今換做王涪時時陪伴她左右,李渭倒是和那一隊兵卒相處的融洽,同吃同眠,同進同出。

  王涪也感受到兩人之間這奇怪的氛圍,和春天說話的時候時不時瞥瞥李渭,見他神色一慣平靜,也同李渭說幾句話:「能憑一己之力從莫賀延磧再到突厥國,能毫髮無損的回來,閣下真的了不起,某佩服。」

  李渭笑了笑,無奈搖頭:「我倒是有些後悔,若早知王兄在後尋人,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讓王兄幫忙,倒更便利些。」

  春天坐在車內,聞得此言心頭忽然一滯,如鯁在喉。

  塞北的秋意來的極其的迅速,不知哪日早晨,青霜已沾屋瓦,荒涼沙磧的芨芨草猛然間被吹盡最後一點綠意,瑟瑟發抖的縮成一團灰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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