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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娘子掩著帕子輕咳,「行路的規矩,遇上就是緣分,都是舉手之勞,算不得什麼救命之恩,你別惦記旁的,就權把這當自己家中,安心養病就是了。」
她摸了摸氈毯,扭頭對趙大娘道:「天愈發冷了,嬸兒再加床褥子,爐子也該燒著,病人受不得涼。」
趙大娘點點頭:「櫥里的被褥我都置在院裡晾曬,待去了霉晦,給這孩兒鋪上。」
「給娘子添麻煩了。」春天語氣哽咽,她到底年輕,他鄉落難受人恩惠,胸膛酸澀的幾要落下淚來。
「大爺走的匆忙,臨行前叮囑家裡好生照料你。」李娘子臉上有絲微弱笑意,「我身子骨不好,一日有大半日躺著,除了來瞧瞧你,也做不得旁的。趙嬸兒在這,你就當自家大娘看待,要什麼儘管開口,若有任何不周到之處,也一定同我講。」
李娘子見春天恍惚失神,柔聲安撫她:「出門在外,難免出些意外,眼下最要緊是身子,萬毋急憂。」
她見春天愁眉不展,連連安慰:「...你若憂心失散親朋,這大可放心,等大爺回來,讓他幫著尋尋親友,他認識各道上不少朋友,想要找人並不是什麼難事。」
春天臉上有絲黯然:「不敢瞞娘子,我從長安而來,要去北庭尋親,原還有一僕從相隨,可惜半路失散,到如今已是孤身一人,並無親眷...」她澀澀的,半響也說不出話來。
「那...」李娘子問道,「你家中可有什麼親友,去信報個平安也好。」
春天抿著唇搖搖頭。
原來是個千里尋親的孤女,李娘子只得寬慰道,「不管旁的,你先安心養傷,等傷好了再說。」
兩人只略略說了幾句話,李娘子已經十分勞累,她內里血虛氣敗,面色燥紅,精神大有不濟,趙大娘順著李娘子後背,輕聲道:「娘子,下午的藥還煨在爐上,我先扶你去吃藥罷。」
李娘子皺了皺眉頭,握著春天的手:「讓姑娘見笑了,我這身子忒不中用,不能久陪你,你不要見外,家中人少清淨,難免會有些悶,仙仙年紀雖小,好在乖巧懂事,平日裡讓她陪著你說話逗樂。」
她又道,「我有個男孩兒,快十一歲了,在學堂念書,待他下課後,也讓他來陪你說說話。」
「不敢勞煩娘子。」
李娘子不能久坐,瞧著春天喝過藥,又寬慰了幾句,扶著趙大娘回屋去,待到屋裡空無一人,春天緊鎖雙目,痛苦的擰起眉尖,長長的吐出口濁氣。
剛喝完藥,神思不濟,陽光打在蒼白的臉龐上,她又昏昏然睡去,這一夢不知幾時,猛然醒來,只見滿室昏暗,已是日落之時。
屋外有汪汪狗吠,井軲轆吱呀吱呀的聲音,依稀還有孩童的笑語,春天鬆開手中抓緊的氈毯,對著陌生闃然的屋子怔忡。
甘州西往庭州兩千里,東去長安兩千五百里,前路該何去何從?
第5章 寒衣節
春天察覺屋裡有人時,這小孩兒不知在桌邊坐了多久。
是個挺清秀的男童,穿著件簇新的交領天青襖衣,手握在在膝頭,端端正正的坐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盯著地上的青磚地,極乖巧懂事的模樣。
春天初從夢裡醒來,心底那股子戚戚情緒水似的淌開來,乍一見他,也不知怎麼開口。
長留臉龐兒倒有些像李娘子,最好看的是這雙眼,清凌凌泉水似得,乍然投個小石子下去,還能瞧見水花兒推開的漣漪。
春天看的他久了,長留有些羞赧,抖著小袍子站起身來,低著頭走近來:「姐姐醒了。」
他蹭在榻邊,雙手捏著腰間的小荷包,卷翹的睫一抖一抖,「趙大娘在廚間炊飯,仙仙在燒火,娘怕姐姐在屋裡悶了,讓長留來陪姐姐說說話。」
十一二歲的孩子正是上躥下跳討人嫌的時候,但這孩子軟萌、乖巧的太招人喜歡了。
她輕輕的嗯了一聲:「原來你叫長留啊,這名字取的真好。」
長留埋頭應了聲:「是娘給取的。」他抬頭瞥了眼春天臉色,從袖裡掏出來個黃澄澄、果香馥郁的柑果,遞給春天:「姐姐把它擱在枕頭旁邊,可以驅散藥味、凝神養氣。」
「這個是橘子麼?」春天捧著住柑果,湊近臉龐深吸一口氣:「好香呀。」
「不能吃。這是苦柑,我們都叫它雀不站,味道很苦,雀子都不肯吃,但聞著很香,曬乾後還可以當藥材。」長留腳尖在地上蹭蹭,囁嚅道:「我經常和嘉言去摘,給娘親熏爐子用,她很喜歡這個味道。」
天可憐見,這樣的乖。
薛府里,春天也有個和長留年歲相仿的小弟,頑皮如混世魔王,家裡人人見了頭疼。
長留話不多,春也愁思滿腹懶於說話,兩人默默呆了半個時辰,待到仙仙端著藥食進來,嘻嘻笑道:「長留哥哥,娘子正尋你呢。」
他恭恭敬敬作揖:「長留去陪娘親用膳,明日下課再來陪姐姐說話。」
這孩子是李娘子的寶貝命根兒,李娘子體弱多病,所以長留打娘胎出來便帶了些虛症,從小到大湯藥不斷,李娘子心疼兒子,不愛他男孩似得磕磕碰碰,護的難免嚴實,年年寺廟裡求的長命鎖,護身符也不知攢了多少。
日子眼見著冷,院裡的棗樹最後一顆干棗也被風吹掉了,光禿禿的枝椏蜷縮在青灰牆縫裡,晨起屋檐覆著青霜,天總陰沉著,壓著床厚棉絮子似得,這天後半夜裡,風呼呼的扯開天幕,極酣暢的下了一場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