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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尹聞聲心軟,礙於規矩搖頭:「從沒這樣的例外,可不敢褻瀆雪神娘娘啊。」
吉祥盯著那碗茶湯,失落地垂睫不語。
實在喝不著,她也不願勉強,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忽一道黑線嘯風而來,穿透連天飛雪,「咄」地一聲,釘入老槐樹幹。
眾人大驚,齊望那黑鋼箭鋒下,正釘著一枚銅錢!
銅錢之下,一縷細長紅線蜿蜒輕飄,為皚皚天色添出一抹纖亮的神彩。
祭典的人們瞬間沉寂,等回過神來,七嘴八舌地爆出驚嘆:「神了神了!是那邊的人射來的嗎?這麼遠的距離啊……」
「……姑娘現可以喝靈茶了。」
吉祥驚喜回頭,駿馬長裘的男子仍在原來位置,面容看不真切,隱約只見得手中控著張弓弦。
她心中絲絲縷縷地發甜,身沃冰雪,如在暖爐,伸手捧起陶盞,莞爾的唇角映在清澈湯色,比喝了茶還滿足十倍百倍。
一間雪地外,穆澈笑了笑,目光自祭棚收回,將弓掛回鞍扣。
一轉視線,他笑意不見,凝視武陌臣合在掌心的玄鐵弓:「將軍方才,意欲何為?」
雪花默然飄落,幾許後,一聲似帶淺笑的回應:「未料侯爺箭術上佳。」
……
此後上路無言。一日後,北翼軍須從并州邊境將元決等押回軍營,就此分道。
臨辭之際,武陌臣向清侯道聲保重,穆澈看著那雙紫熠深沉的眼眸,竟和吉祥一樣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小妮子敏銳發覺,笑話他道:「原來你也有點怕他的。」被後者端正面孔否認。
至於明碧山莊一巡人,穆澈謝他們一路護送,請眾人回程。
魏蕭等是得了莊主命令,要確保卓清侯安全回京的,屢請入幽不允,知曉這位侯爺的脾氣拗不得,魏蕭不得已道:
「既如此,讓大家回去,只留我與周蓮隨行可否?小人知侯爺是怕幽州形勢複雜,不願明碧山莊裹入其中。可我們莊主一片拳拳心意,都回去了,我們不好交代事小,莊主必定懸心難安,侯爺最是仁清通透,還望體情。」
穆澈聽言,只得由他二人同行。
使團入幽州,直奔范陽城去。雪花一路不曾斷歇,入城之日正值亭午,滿城白茫茫一片。
鍾主簿咳喘著掀開車簾,正要感嘆好大雪,忽地冷汗透背:「這不是、這是……」
滿目白色並非冰雪,竟是沿街張起的靈幡素帳,綿延數十里遠。
舉城悼祭,孰人當得?!
大家心中都想到一個人,神情同是一凜。
穆澈變了臉色,令手下問過當地人,果是范陽王歿,就在昨夜子時。
「這是怎麼說的,就晚了一天,就一天……」
鍾主簿手心打跌,聖上的恩旨還揣在懷裡,想不到戍鎮沙場崢嶸一世的老王爺,竟未等到最後的榮恩。
吉祥擔心地看著穆澈,輕輕握住他的手。
穆澈指尖微涼,備豫不虞是他離京前吩附妥的,卻沒想過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幾個主官換上素服,不致忙亂,驍衛亦摘下刀槍上的紅纓,抱盔而行。
范陽王府前幢幡寶蓋,法鼓金鐃,老將身後排場極赫。當地府尹吏使、將領親兵一起起來奠,階外十里無雪跡。
穆澈下輿時正遇一個獨臂枯瘦的老將,身穿舊戰鎧甲,由人摻著一路哭進去。
穆澈等見之感念,肅容入內,王府的詹事、副領正在應客,聽欽使到來,連忙趕出迎禮。
「不必虛禮。」穆澈道一聲,入靈堂拈香祭拜,將取恩旨宣讀以告英靈時,卻不見范陽王棺槨。
原來范陽王名為統兵范陽,多年來一直領兵親身戍在幽州邊境昌黎,以震攝燕族。是故老將軍的停棺處並不在王府,而在昌黎府中。
長生燭晰光冉冉,映照著王將英偉素像,有如生前。香案上供奠的,惟有一柄裹銀掩月長刀,刀器無銘,生前身後之功卻盡錄其上。
「粼公在日,異族聞風膽喪;歧路當悲,烈魂彌爾長存。」
穆澈向長刀拜了一拜,回身道:「吾不忍英靈落寞,聖德在望,這便至昌黎郡告慰老王爺。」
王府詹事董平聞言眼眶發酸,不敢怠慢來使,忙道:「侯爺身份尊貴,又一路涉遠顛簸,雪還未停,不如先在敝府歇下,待明日……」
穆澈落然搖頭,垂睫又道兩聲「不忍」。
主意既定,他與太常寺兩個主官說了打算。鍾季竦因犯喘疾,恨自己拖累,無法替侯爺分憂,穆澈寬他幾語,令大部人馬先行駐下,點了驍衛軍兩人、明碧莊兩人、洛誦容許兩人,又將吉祥扶上騎過的那匹玄驪,自己隨後落鞍。
帶住韁繩,他將人偎在懷內,一行七騎,向昌黎郡馳去。
「欽使劬正如廝,實如名聞啊……」董平在道旁目送感嘆,另一個年齒稍長的詹事官,還沉浸在王爺駕鶴的悲慟中,淌眼抹淚:
「怨不得咱們郡主非要見他,果然……唉,郡主……老王爺的一塊心頭肉啊,唉……我的王啊、王爺!如何驟然就去了……」
范陽王府哭聲不絕,被飛馬漸拋漸遠。趕了小半日路程,穆澈等來到了幽州邊郡昌黎。
時近仄晚,擦黑的天色裹著落拓風雨,苦苦悶悶,渾渾噩噩,直似要將旅人的心懷沉甸打透。
昏色中毳衣輕翻,穆澈勒住了韁繩,吉祥隨即長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