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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片刻之前,吉祥進退失據,洛誦見狀不許宋老爹聒噪,意欲護她回府。

  那把涼沁沁的聲音,如一把冰雪沃在心頭,倏然之間,吉祥就不想退了。

  她而今不僅是葭韻坊的門面,也是卓清府的茶魁,也是她自己的臉面。習茶五載,難道就因一個名字退了嗎?

  今日退,明日退,何日能不退?何地可立足?

  此時那人,就坐在自己背後,咫尺之近。

  吉祥穩定心神,暗掐手指道:平日裡總說別人心不靜,今天這樣的日子,吉祥吉祥,你可千萬不能亂。

  她勻勻吞吐一口氣,透過紗帷看向今日的對手。

  雲松見她這般打扮,玩味一笑。吉祥於帷笠中亦是皺眉。

  二人相對而坐,雲松扶正案前撥弄多時的空盞,霧裡看花般盯著對面,「鑒茶用五意,眼、耳、鼻、舌、心缺一不可。閣下遮住頭面,是演的哪一出啊?」

  不是他要詰難,鬥茶本無這樣規矩,高手相爭只在一線,茶湯香色多隔一層紗,但失了手,就同隔山一樣。

  要拋面鬥茶,就沒那些矜貴矯情。何況是時風俗並不拘嚴,連前來觀茶的千金小姐都大大方方,一介茶女,如何就嬌貴得這樣了不得了?

  吉祥亦有話回他,輕巧巧道:「閣下薰香赴會,原來是懂規矩的。」

  她一近身就聞見了雲松身上帶的木蘭香。雖則淺淡,然茶香最怕別香擾,也不知哪裡來的公子哥,公然犯著忌諱,偏是他這樣的人,屢挫三大茶坊。

  吉祥並不知這一句話,正正點中了雲松痛腳。

  先在家時,雲松最厭長老挑他的毛病,此薰香之癖正是說得最狠的,當即冷笑了三聲好:「那就手下見高低吧!」

  第一場比試由客方來定。雲松一月內連比十餘場,正厭了鑒茶,便道:「聞聽貴坊主擅千里運水,知貴坊多儲好水,正巧在下也備了幾壇,第一場不妨就鑒一鑒水——臨時之意,請恕唐突,閣下以為如何?」

  古有斗贏一水,功敵千鍾之語,只不過欲辨南北山江天落之水,難度頗大,是尋常茶會所難見處。

  吉祥殊無為難,應道:「悉聽尊意。」

  她側頭向跟著的廝仆耳語幾句,那孩子一溜煙下樓,又向伺侯的葭韻坊夥計轉述,夥計便騎了系在樓外的快馬,回坊通報取水。

  同時儀官也下樓來,攏手向老蒲耳邊小語。

  老蒲聽了精神抖擻,打板言說:「各位各位,第一場試比已定,乃是鑒水。諸位要問,這水就是水,有什麼好比的?其實不然,殊不知人以食為天,茶以水為母,古人嘗說,無水不可與論茶,八分之茶,如遇十分之水,茶也十分;十分之茶,如遇八分之水,茶只八分。

  「說來嘉葉已贏葭韻三場,勢氣正盛;葭韻坊請來奇兵,是劍游偏鋒,誰輸誰贏小老兒不知,只是樓上二位已說定彩頭:葭韻若輸,茶姑娘須摘斗笠一現真容;嘉葉若輸,那小哥便要戴上斗笠遮遮尊面——

  「嘿,這真是針尖對上麥芒草,冷艷鋸不讓丈八矛,茶中雌雄,水裡乾坤,且聽再言!」

  一時,四個穩健的夥計擔水上樓,便見五瓮水分封不同有瓷器陶砂中,與雲松帶來的五瓮對放一處,單論器具已悅目賞心。

  雲松收起了笑意,淨手先取對家一盅,入口撟舌,對頰細辨,又咽下半數,然後吐在盥盂里。

  三位品評人動作如是,六位觀客亦有資格一品。白須老者婉謝了,時碧笙最為好奇,要來一盅,湊在唇邊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

  少女只覺得此水輕潤無比,過頰即空,似無可咽者,大是稱奇,凝神聽場中人怎麼說。

  雲松一思道:「此為陸子泉水,茶聖陸羽評為天下第二泉。想來惟兩浙頭品——日鑄雪芽堪匹。以榜眼之水煮狀元之茶,方發其香而不犯其味。」

  吉祥聽見「榜眼」、「狀元」,心臆不禁一顫,定神稱是,三評亦點頭。

  接著吉祥從一口青楓瓮中取水,品過道:「這是淮南水,低山泉出,類剡溪水。適宜淮南一切散茶,淺山、薄側尤為好。」

  思尋小許,她又道:「此外還有一種茶,尋常水發不出它的香氣,所以名聲藉藉,淪為末品。其實茶是好茶,只是待水,如果用此水瀹煮,不輸頭品。」

  雲松眼神一亮,「是什麼茶?」

  吉祥道:「荊門梅斛。」

  雲松喜得撫掌:「你果然懂得!」

  原來雲松家族統攬淮左茶事,他從小識茶,珍愛之一便是這額梅妝斛。旁人笑他不識優劣,他笑旁人不解水品之妙,又不屑解釋,一向自珍,不想在北地竟也有人識得。

  少年笑道:「姑娘所言不錯,他水不出梅斛香,但用我這鐘水,卻又發泄太盡了,如何?」

  吉祥緘婉不答,命袍兒從籝中取出一隻朱泥印花四方蓋罐,取敞口瓶熁熱,置茶葉,又雜入干茉莉,幾番斟酌比量後,以沸水旋沖而下。

  這一脈動作意盡神馳,紋袖香帷掩著明眸皓腕,端的朦朦如詩,藹藹似畫。

  只見得成湯如山窗初曙,透紙黎光,分付六隻抹朱葵口杯中,香氣盡出而不散。

  「好!」

  雲松忍不住喝彩,左右觀客既有官貴子弟,又有風雅中人,卻都是第一次嘗到梅斛茶,紛然叫妙。

  才是首個回合,已精彩如斯,激盪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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