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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透亮的眼神如兩顆黑珍珠,細細看那個「林」字,一木稍頎,一木微欹,如一對人兒並肩而立。
忽有一隻手牽住她,醇雅聲繚響耳畔,「可喜歡麼?」
吉祥的耳根酥了酥,穆澈不知從何處現身,玉面含笑,身上同是一件常衫。
那日他告訴了吉祥有關何宓的事,吉祥心中有些不樂,憑有過之身去四藝塾做教習倒在其次,她從前也惹下些麻煩事,穆良朝都一一容了她。吉祥不滿的是,穆良朝居然穿了那件綰色衣衫見何宓,那可是她第一日教茶時見他穿過的。
穆澈被她稀奇古怪的念頭逗得沒招架,只得說,往後這一件,只在姑娘面前穿。
吉祥此時顧不及,心內滿滿想說卻無從說起的話,螓首輕仰:「這是給我的嗎?」
住在側館雖離穆良朝近,可一旦開了院子,就是身份昭明的意思。
只是這庭院太大,比一座葭韻坊還大,於她並不相匹。
「我說你住得,自然便住得。」穆澈看出她的心思,輕握柔荑道:「去屋裡看看。」
洛誦識趣退下,萱洺與璉瑚在外候著。吉祥並不知館中一物一設、一簾一幔都是穆澈親選,只因看見從前住在茶坊的一二件舊物,怔營回頭,有些不可思議:「公子去過茶坊了?」
穆澈笑了笑,「去了一趟,見過顏坊主一面,也拜訪了宋掌柜。」
吉祥當下滋味難辨。她從來追著他的身影亦步亦趨,何曾想,他亦心細如髮。
回過神又忙問:「老爹沒有嚇著吧?」
她的乾爹向來有個怕官病,平常打理茶坊八面玲瓏,可一旦遇著當官帶品的就心頭哆嗦,好像上輩子是通緝犯投胎,就怕哪天被逮起來。
何況卓清侯這樣的頭銜。
此事說來好笑,穆澈也是第一遭曉得自己能嚇住人。「見宋掌柜不便,只說了幾句話。」
其實不須他多說什麼,見到這個態度,宋老爹的老眼已偷偷紅了,心情真比嫁親閨女還複雜。
他的小姑娘每次聽見卓清侯府的新聞,眼晴就發直,且拿那塊玉當成性命一般,他還有什麼不了解的?心說這一回,吉祥終於得償所願了,宋老爹不求吉祥富貴,只要她遂意安穩。
人都道卓清侯性情好,宋老爹親眼見了,也知其傳不虛。只是公侯府中,總不是柴火油鹽的過日子法。老頭兒務實,他的放心在於,即使有一日穆侯爺對吉祥不似初初寵愛,至少不會苛待於她。
不知吉祥知道了她老爹滿意於「最壞打算」還不算最壞,會不會哭笑不得?
度林軒的二樓益發清致,吉祥贊幾聲,穆澈道:「全賴前人功夫。東樓皓月館消暑聽琴也好,西樓深柳閣焚香銷遣也好,你若不累,咱們稍後都去瞧瞧。」
說著到了吉祥屋前,穆澈鬆開吉祥的手,笑光溫柔,「進去看看,可還喜歡?」
吉祥一直以為自己挺會討好人,與穆良朝所為相比,忽覺自己那點小乖巧,連隔靴騷癢都算不上了。她的雙頰如經風即亂體痕的一尺雪棠,悄望穆良朝一眼,輕輕推開如意凌花門扇。
忽有一團紅影晃動,竟幻出個女子,笑嫣嫣向她欠身:「姑娘好!」
吉祥唬了一著,又覺那聲音耳熟,定睛一看,眼前這穿紅的竟是從前在茶坊跟著她的丫頭,驚喜道:「袍兒,你怎在這兒?」
這位袍兒姑娘比吉祥還小兩歲,卻不知吃什麼長大,個子比吉祥還高出許多,一向是個愛美的,嶄新的一身朱紅皓紗曳地裙明媚炫目,仔細觀瞧昔日的姑娘,而後向穆澈福禮,笑容點染唇邊一顆小痣,「自是大公子的意思。」
穆澈接口道:「你初初遷館,有個相熟的人陪在身邊,想著能安心些。」
自然,顏不疑的刁鑽條件他壓下未提。
葭韻坊主對他的小姑娘們保護甚嚴,經倞王府強占一事,京師盡知。聽見穆澈點名袍兒入府,顏不疑沒說什麼虛的,只一條:不賣身契。
那意思就是,袍兒入侯府服侍舊主可以,但不是婢女之身,四姬什麼待遇,袍兒便是什麼待遇,他日及笄嫁人一應事,皆不與侯府相干。
這老狐狸一襲水田褂風容淡定,穆澈估摸他未必不記恨茗戰之事,也不虛以委蛇,一笑應了。心中卻想:旁人已如此,待他日請吉祥的庚帖,宋老爹說話無用,還得等顏老闆點頭。
想到還要與這位「老實本分生意人」打交道,便淡定如穆良朝,也不由有些頭疼。
好在眼下,還不急……
他的腰忽被摟住,吉祥窩在他胸前,軟聲呢喃:「你待我真好。」
她差點信了洛誦的話,以為穆良朝風清月朗,是無心在女子小意上多下功夫的。然這一樁一件的安排,哪樣不正戳她心懷?
吉祥甚至錯覺,是他心心念念她五年,而非相反。
袍兒性情中一段天真,沒羞沒臊地好奇看著。
向來行止有度的穆清侯何時在人前如此過,手臂半抬半僵,終是沒有推開,末了低頭輕嘆:「姑娘記著就好。」
萱寧堂中,衛氏午睡醒後飲了碗梅湯,又賞一時牡丹,就著冰匣的絲絲涼意在羅漢榻上看帳本。
這等從容讓熙月看了都害怕,偷空叫出瓊瑰。「大公子前幾日剛攆出小亭,送走何姑娘,今日便把三合樓賜了那位……姑娘,添了婆子丫頭不說,自己院裡也破天荒添了兩個使女,想是為著送取東西方便。用心到這一步,姐姐說這是要唱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