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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澈已然輕快地走了進來,「寫了什麼怕人看?」
吉祥當他一時想不到自己,厭弄茶湯,無聊了研墨寫幾個字,撂下筆管起身,低低道:「我的字不好看。」
「無妨,現世間的字在我看來大都一樣。」穆澈隨逸地對面坐下,璉瑚奉一盞清水,而後退了出去。
穆澈抿一口水,抬頭看吉祥。
女子面上粉黛未施,自然雪白,發間兩枚冰箔流蘇花鈿,在這流火的天裡愈顯清涼。
他心裡也跟著清了一清,低醇的嗓音慢慢糾纏唇齒:「住在此處數日,姑娘可還便易?」
吉祥聞言略略走神,隔了一許,輕聲道:「公子在府中與我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這樣。」
「是嗎?」穆澈笑了,「我說過的話,姑娘都記得?」
吉祥不知怎麼答。
她隱覺穆良朝今日的音里笑里,和從前不大一樣,好似昨夜的酒還沒醒。牢記著先前洛誦的忠告,吉祥學一段乖木頭杵在那兒。
穆澈又笑問:「剛剛去找我了?可是有事?」
吉祥立志要做一名不鬧騰的女子,拿捏分寸,惜字如金:「沒什麼。」
不過半日沒見,怎麼話還少了?穆澈輕搖山河扇,瞥見女子軟舄上折損的海棠,目光動了動,循循誘她:「那為何不大高興的樣子?」
「啊?」
吉祥的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會兒並沒有不高興。她面前若有鏡子,便會瞧見自己一張可愛討喜的臉。
實則公子一笑,撫慰眾生,吉祥盼他多笑一笑,自己也好多歡心一分。
喜之不盡,何從顧得憂愁?
然她又天然信任穆良朝,穆良朝說她不高興了,那她必然是有幾分不高興的。
前後想了想,吉祥轉著眼珠摳著手指說:「也沒什麼,就是,就是璉瑚那饞貓,一直嚷著昨日沒吃著珊沫糕,煩人得緊。」
穆澈看見吉祥錯開水亮亮的眼珠,要看不看他的樣子,識破她的小心思,垂眼柔聲:「那個啊……我吃過的,我告訴你。」
他漂亮的唇慢慢舒開,像一團白雲裹住一陣調皮的風,被鬧得舒開了身子似的,傾身拉過吉祥的手,在她掌心落下極盡輕柔的一吻。
繾綣到怕驚散那縷無從再尋的風。
他的睫梢划過她的掌紋,「我不會留不喜的人在身邊。」
所以,我留你在身邊這麼久。
吉祥痴痴的。
穆澈的眸黑得攝人,見她此狀,心中輕嘆,何必誠惶誠恐,是不信自己,還是不信他?
一貫只握玉管的手扣緊綿腰,把人攏到膝上,在她耳畔,終於貼合了引人留戀的一莖香。
「從此放心留在我身邊,想什麼、要什麼、願什麼、不願什麼,皆與我言說,皆由我安妥,可好?」
可好?
他問她好不好,他問她要不要實現一個做了五年的夢?
吉祥沒有做過這樣真實又虛渺的夢,兩滴淚砸到綰色衣袖上,洇深如胭,「公子,你喝醉了嗎?」
穆澈伸出手指拭她眼角,卻無淚痕,深深一嘆:「是吧。」
被你醉了。
喜歡她小心翼翼又從不氣餒,寸寸侵入他世界的樣子;喜歡她一面無辜又一面竊喜的樣子;喜歡她短尾兔兒裝狐狸,自以為聰明的樣子……
還想多看一些,卻不忍她惶惶無著。
視一人如珍如寶,原來連逗她都會不忍心。
夏日衣衫聊勝於無,有不如無,衫鬢磨蹭,屋中比外頭更熱了。
桌上湃著西瓜,鮮紅鮮紅的,吉祥耳上著火,鮮紅鮮紅的。
她想這個人這一刻是她的,她想穆良朝的味道真好聞,她想穆良朝手臂收得可真緊,緊得她不敢動,可是如果偏一偏頭,他的唇就會落在她臉上。
吉祥著魔一般轉頭。
氣息相纏,穆良朝堪堪後仰,突出漂亮的喉結。
第42章 意深顏尋 我說你配,自然便當得
過三日,洛誦奉公子之命,過來帶吉祥姑娘去個地方。
吉祥正找不著璉瑚,也不見洺萱,滿心納悶,便著常衣隨洛誦穿過兩道月門,來到一處不曾見過的庭院。
院門外四個打扮乾淨的總角小廝,向吉祥躬身打扦兒:「姑娘好。」
吉祥納罕,覷著小臉往洛誦身邊挪了挪。洛誦臉上掛著些許笑意,示意姑娘進院瞧瞧。
吉祥眼珠轉轉,滿懷著能看見穆良朝的心,進門卻見階下又兩人,一是多日不見的呂婆婆,一是一個年逾中年,保養得很好的管事媳婦,皆喜氣洋洋道:「姑娘好。」
再行,便見洺萱與璉瑚兩個,一左一右地立在彩釉荷缸前,福身笑道:「姑娘好。」
吉祥左看看右看看,她好是很好,只是不知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此處較瑤華苑廣闊,且離正廂更近,再東便是未佳齋。庭中蕭木疏朗,五色芍藥開得正好,一池活泉環繞假山,水落如雪。
行過景園,便見三座飛檐復道的樓閣環抱,當中正館墀下臥著一塊秋葉石,上頭雋著三字,走近瞧見乃是「風度林」,筆意曠逸莫方。
洛誦見姑娘有些呆,在旁輕道:「這庭院是先叔祖稜筠公的別館,老侯爺與夫人消夏時也來住過,離正院與書齋都近,公子命人收拾了出來,親題的館名兒,姑娘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