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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色大亮,季秋陽方才從莊公處折返。但醒來便直呼口渴,傅月明先端了一盞清水與他漱口已畢,方才將早間新沏的香茶拿與他吃。

  季秋陽痛飲了兩盞,才開口笑道:「真是大夢初醒,不知身在何處!」傅月明在旁笑道:「昨兒夜裡也不知吃了幾盅酒,就醉到這個田地,險些連家門也不認得了!日日撇我一個在家,你倒也忍心!」季秋陽又笑又嘆道:「我自然捨不得你,奈何這起人都是歡樂場裡鬧慣了的,偏生又皆是得罪不起的,我卻有何辦法?」傅月明聞聲,將嘴一撇,低聲喃喃道:「既這等說,當初還不如不做這個官。咱們自家的生活,料也過得日子。」季秋陽莞爾道:「我若不做這官,岳母大人肯將你許我麼?即便肯許,我也要你做個風風光光的誥命夫人。」傅月明耳聞此言,心中雖甚是喜歡,嘴上卻說道:「我倒不稀罕那個,只要同你在一處,做不做夫人,也沒什麼關係。」季秋陽料知她心口不一,只一笑置之。

  夫婦兩個溫存了一回,傅月明說道:「昨兒喝的那等酩酊,好在今兒不必去當值,我也就放你去睡了。一覺可就睡到天大亮,這會兒該餓了,你且穿衣梳頭,我叫丫頭拿飯去。」說著,就起身去開門。

  桃紅在外頭聽見門裡動靜,早將洗臉水備下了,見門開時,便端了進去,伺候兩人洗漱。

  傅月明先擰了手巾與季秋陽,自家拿了茉莉花肥皂洗臉已畢,便在妝檯前坐了。桃紅過來,用鑰匙開了妝奩,依著傅月明的吩咐,將香脂、米粉等物一盒盒拿出來遞與傅月明。

  季秋陽披了一件家常玄色綢緞褂子,走上前來,立在傅月明身後,卻俯身將臉貼在她面上。傅月明抬頭,只見鏡中一對璧人正相互依偎,不覺微微一笑。她也不言語,只任季秋陽偎著,自桃紅手裡接了香脂盒子,伸手拈了些,在掌心抿了,就要拍頰。季秋陽嗅到香粉的甜香味兒,不覺問道:「這香味倒是熟悉,我前回叫鋪子裡拿來的桃花粉,你還沒用完不曾?」頓了頓,又說道:「我近來諸事忙碌,這些一時就顧不上了。你若有用完的,自管打發了家人到鋪子裡拿就是了。我知道你用不慣街上的水粉,臉上愛起疹子,我已交代了鋪里的掌柜。」

  傅月明聞言,笑了笑,睨了他一眼,說道:「得你大老爺發話,早已海枯河幹了呢。這不是鋪子裡拿來的,是小玉那丫頭做的。」季秋陽聞言甚奇,便問道:「小玉竟有這般手段?」傅月明笑道:「怎麼,只需你州官放火,不許小丫鬟點燈麼?我早前就同你說過,小玉是香料商人的女兒,家裡很有些不外傳的秘方,她自幼深受薰陶,自然也記了些方子。我在徽州城裡開的那間霓裳軒,便是多得小玉之力——若無那些薰香支撐,生意哪得那般好做呢?」季秋陽聽聞,心中不信,又問道:「我知道你皮子嬌嫩,愛出疹子,坊間所售一應脂粉皆不好用。前一世為這個,你吃了不少苦頭,故而這一世我替你做。我給你那些香粉,裡頭各樣藥料我便試了不知多少,才趁了心意。那炮製的手藝更不必提了,皆是外間沒有的。她雖是皇商的女兒,我卻不信也會這般手段。」

  傅月明看他不信,便將手裡的盒子遞與他瞧,又說道:「你且看看,與你給我的有何兩樣?季秋陽接了過去,先嗅其味,只覺異香撲鼻,卻與自己親手所制一般。又取了些粉在掌心,雙手相合抿了抿,辯其粉質細膩輕軟,竟與自己做的相差無二,他心中倍感驚異,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須知,這香粉炮製手藝,雖世間大同小異,但季秋陽所用乃季家祖傳,與坊間一切匠人工藝皆有不同,自選料到炮製都有獨到之處,故而季秋陽的煥春齋一經開張,便即生意興隆。如今見了這盒子香粉,若非小玉來家中服侍時日不多,他便真要以為是偷師之故了。

  傅月明見他怔怔無語,便笑道:「怎麼,莫不是這丫頭做的粉竟比你的還好些,便無言以對了不成?我使著,你們兩個做的倒是一樣的。」季秋陽默默無語,半晌方才把脂粉盒子遞還與她。傅月明倒也不放在心上,只重新梳妝打扮。

  待梳頭已畢,小玉已將早飯取來。桃紅早已放了桌子,兩個美婢收拾飯菜齊整,這夫婦二人便對桌而食。

  席間,傅月明又問道:「我素聞你們男人家在外頭吃酒,總是要叫局的。我之前與你定下的約法三章,你可有好好的遵了?」季秋陽莞爾道:「娘子的吩咐,豈敢不遵?」傅月明又笑道:「人人都叫,獨你不叫,你吃鑲邊酒[1]不成?」季秋陽聞言大笑,又說道:「即便如此,娘子的條款,是不能不依的。橫豎小生懼內的名聲已傳遍京城,倒也不怕再添上些。」說畢,又道:「這倒也無妨,平日與我相交的那些朋友,皆是言行端正的君子,無人好此道。何況,我們為官之人,叫局不大便當。至於蕭李兩位,家風更是嚴苛,若讓他們家大人得知孩子在外頭嫖飲,回家只怕要挨板子的。故此,非但我不叫局,那一干朋友也都不叫,因而並不妨事。娘子大可放心就是。」傅月明聽了這幾句話,雖覺入耳,嘴上還是強說道:「我有什麼放不放心的,不過白與你說笑罷了。」

  季秋陽笑了笑,又因這話頭想起一事,便說道:「我有件事,一向要告訴你,只是沒告訴你。告訴你怕你生氣,不告訴你又恐日後生出禍端來。這些日子我思來想去,心裡想著還是同你說一聲的好。」傅月明聽他說的鄭重,不知何事,忙問道:「什麼事,竟這般要緊?」季秋陽便將年前於京中偶遇傅薇仙一事告訴了一遍,又道:「雖說嫁出去的女兒同娘家是沒什麼干係的,她又是個庶出的。但總是頂著你家的姓氏,日後若是弄出什麼事來,怕有辱你家門楣。」傅月明乍聞此事,一時沒了言語,默然良久,方才擲筷說道:「雖素知她那沒廉恥的脾性,我倒當真不曾料到,她竟能下作到這般地步!」季秋陽接口道:「以往她並不曾落魄至此,如今落到這般田地,自然什麼都做的出了。現下多說無益,倒是早早料理了這事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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