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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席話,斥的唐姑媽閉口不言,垂首滴淚,半日方才說道:「事到如今,我自知對不住哥哥,也沒話可辯駁,不敢奢望旁的。只是還求哥哥到提刑院老爺跟前求個情兒,饒了睿哥的死罪。我半生只得這麼一個孽障,不爭他死了,我往後卻沒了倚靠。哥哥若定要他死,直拿條繩子來勒死我罷了,省的活在世上與人現眼。」傅沐槐雖是心裡惱恨,究竟是多年的骨肉至親,既已定了主意攆他們離去,便也不忍再說什麼重話,只是說道:「這個你卻安心,適才提刑院來人知會過了,睿哥兒犯下的事,也只夠個流刑罷了。」

  唐姑媽一聞此言,胸口一塊石頭這才落地,心下一松又想起兒子流放,必定景況淒涼,不免又泣道:「這流放哪裡有什麼好去處,可憐他自幼嬌生慣養,何曾吃過這樣的苦!」傅沐槐接口道:「這也是他自作自受。這兩日,你先收拾著,待睿哥兒官司收場,知道了去處,你便同他一道去罷。」唐姑媽聽了這話,自知存身不住,想要再求,卻也自知理虧,哪裡張的開口,只是淚流不止,連聲嘆息。

  傅沐槐看她憔悴如斯,也不忍再多說什麼,只是問道:「愛玉又是怎樣?好端端的,怎麼又鬧起出家來了?」唐姑媽也是搖頭說不知,她一門心思只在兒子身上,於這女兒卻不甚關切。

  卻說傅月明輕移蓮步,快步走進後堂,迎頭就見綠柳打後頭過來。

  綠柳見她到來,連忙上前請安。這主僕二人許久未見,一番寒暄自不在話下。然而傅月明正急欲尋人,便問道:「愛玉妹妹呢?」綠柳連忙回道:「姑娘在她房裡坐。」說畢,便將她引去。

  待穿了幾間屋子,便進了唐愛玉的居處,原來她只在房子盡頭的一處小屋裡居住。

  傅月明進得屋內,只見這屋子甚是緊窄,門邊就是妝檯,門上吊著半新不舊的石榴撒花簾,緊裡頭放著一張黃楊木敞廳床,地下擺著一口沒鎖的桐木箱子,想是日常盛裝衣物的。唐愛玉便在床畔坐著,一頭烏油也似的好頭髮披散著,手裡攥著個剪刀,落了一身碎發。滿臉淚痕,兩眼如桃,正木木怔怔的出神。

  傅月明見了這情狀,連忙快步入內,待要說什麼,又恐驚了她,只得先奪了剪子下來,才低低的呼了一聲「妹妹。」

  唐愛玉也不扎掙,任她將剪子奪了去,不說也不動,只是呆呆的坐著。傅月明看著她這幅模樣,料知裡頭必有些不能與人言的緣故,便對桃紅與綠柳道:「你們兩個也多久沒見面了,必有許多體己話說,出去坐坐罷,再打盆水來與姑娘洗臉,燉壺茶伺候。」

  綠柳伶俐,自然會意,便拉了桃紅出去了。桃紅卻是個老成持重的,唯恐出去這裡頭出了什麼變故,一時趕不及,便說道:「我們也不去遠,就在門口,姑娘若有事,喊我們便是。」傅月明點了點頭,那二人便去了。

  見丫頭們出去,她便在床畔挨著唐愛玉坐了,雙手攬著她的肩膀,柔聲道:「妹妹究竟有什麼難處,可講與我聽一聽,我也能幫著妹妹忖度忖度。這世上是沒有跨不去的門檻的,也不到走這一步的田地。」唐愛玉搖了搖頭,嘴張了幾張,卻沒說出話來。半晌,卻撲在傅月明懷著大哭起來。

  傅月明不知何故,又不敢逼問,只是柔聲撫慰。唐愛玉哭了好一陣,漸漸止了,啜泣道:「我也不知上一世造了什麼孽,這一輩子才攤上這麼個狠心無情的母親哥哥。我如今是再沒面目見人的,若不是心裡還惦記著舅舅的收留之恩,恐姐姐一家遭了他二人的毒手,我早已上吊去了,也算落個乾淨。何至於拖到如今,上不上落不落,只是沒法子!」說著,又啼哭不止。

  傅月明聽這話甚是沒頭沒腦,但聆出她竟心存死志,連忙勸道:「什麼事,竟叫妹妹如此作難。你我不是旁人,前頭這些大事,咱們都一心一計過來了,到了如今,妹妹竟不肯與我說麼?現下,唐姑媽與表兄都現了形,這兒他們是存身不住了。我已同母親說過,叫唐姑姑拜了太太做乾姐,往後就留在我們家了。妹妹的事兒,母親雖未吐口,但想必也沒什麼難處。得我回去再說說就好了,帶妹妹離了這牢坑,不好麼?」

  唐愛玉淺淺一笑,說道:「姑姑倒是好命,我卻沒這般福氣了。蒙母兄所賜,我現下已不是個乾淨人了,再過去也只是白玷污了府邸,叫舅舅被人恥笑罷了。姐姐若是疼我,就依了我的言語,送我到庵里出家,搪塞了這一世也就罷了。」說著,又低低笑道:「姐姐若不肯疼我,就看在我為姐姐效勞的份上罷。」言罷,身子一滑,竟在地平上跪了。

  傅月明聽這話雖覺顛三倒四,但她是個極聰明之人,看唐愛玉說話時神色略有羞恥之態,想起適才唐春嬌的言語,登時便想通了其中關竅,心裡驚駭無比,望著唐愛玉半日方才咬著嘴低聲問道:「莫不是……莫不是……那個縣令?」唐愛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輕輕點了點頭。

  傅月明頓時沒了言語,在床畔坐著,心裡亂如麻團,平素里的一點子聰明主意,盡數飛至九霄雲外,竟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放任她隨唐氏母子離去,依著那兩人的狠心寡情,這嬌柔女子還不任憑他們揉搓,當做個物件擺布,一條性命或許就此沒了。但要將她帶回家中,未婚姑娘終要嫁人。如今的世風雖不興理學,女子的貞潔卻也萬分要緊,將來說親卻要如何處置?嫁去休將回來,只是害人罷了。思來想去,竟真如她所言,還是那化外之境是個託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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