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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面的海燕忽然從吧檯上抽出一張紙,仰臉蓋上自己的眼睛。

  她想起那天來家裡的張沉,他攥著自己的手,近乎強迫地要求自己收下他這些年買來的「家」,之後像讀自己遺書一般對她敞開了一點心扉。這個畫面再一次出現在海燕腦海里時,她噗嗤一聲破涕為笑,好像明白了什麼,捂著烙鐵一樣紅的眼睛說:「張沉以前從來沒有買過花,他不是會買那種東西的人。」

  老秦搖搖頭:「那我就更不懂了。」

  海燕緊緊攥著剛擦過眼淚的紙巾,低下頭說:「不懂就別再想了,張沉跟我說他要走,我就當他徹底死了,當他倆全都徹底死了。」

  這句話老程也曾經說過。

  某天回家時,他在客廳茶几上發現了前一段時間同醫院裡的兒子一起消失的戶口本,就擺在茶几中央最顯眼的位置。他慢慢挪著步子走過去,倚靠在沙發上呆坐了許久,始終不敢伸手碰它。

  中途他給自己大哥打了一通電話,說想下幾盤棋。那邊很快答應了,語氣毫無芥蒂,仿佛他們是一對從未有過隔閡與傷害的親兄弟。

  掛斷電話,老程終於有勇氣拿起桌上的戶口本,他那雙愈發乾燥的手一直顫,一頁頁翻著本就沒幾頁的小本子,來來回回確認好幾遍,終於承認裡面程聲那一頁變得空蕩蕩。

  下棋時兄弟倆間的氛圍很沉默,準確來說只是老程單方面的沉默,他大哥倒是很樂意和他聊些局勢和發展,但老程反應平平,不搭腔不拋話,只是沉默地下棋。

  程聲大爺抬頭瞧了他一眼,話鋒一轉,忽然談起程聲來:「你記不記得九零年前咱倆老死不相往來那段日子?程聲總趁周末偷偷摸摸來找我,因為我總帶他玩。」

  老程沉默地下棋,仍然沒說什麼。

  對面很快又說道起來:「我印象最深的事你猜是什麼?有年夏天我帶他去游泳館,那時候他才八九歲,從沒下過水,連狗刨都不會。我在游泳館門口買了一個能浮在水面上的球,原本是想帶他一起學水,沒成想他一直抱著那隻球,愛不釋手的樣子,怎麼也不肯下水和我好好學。我當時氣急了,一把搶過他懷裡抱的球,二話不說扔進深水區,看他還肯不肯學!」

  老爺子在空中舉著棋子,腦中琢磨怎麼落這步棋,嘴上卻不受影響,慢慢道出後來的事:「可你家程聲性子真烈!八九歲,又不會水,居然一頭扎進深水區,命都不要了只為撿他那隻心愛的球。我當時嚇壞了,趕緊下去連人帶球撈上岸,按著胸口讓他把嗆進去的水全吐出來。我到現在還能記起聲聲剛睜開眼的模樣,我問他:那深水區的深度快頂上兩個你,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猜他跟我說什麼,他眨巴著眼對我說:我不怕死,我就是要它。」

  剛說完,棋盤上方落下最後一個白子,贏了。

  老爺子捋捋自己的袖口,慢條斯理收起自己的棋子來,向對面的弟弟說:「你非要孩子反著天性來,這是逼死他,不如就讓他過自己的生活去,我們權當他死了。」

  半晌沒說話的老程終於回過神,他像大哥一樣收起自己的棋子,靠在椅背上出神,看遠處火紅的太陽一點點沉入地下,直到整座院子漫上黑暗才終於大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說:「我現在也只能當他徹底死了。」

  八月 北京——雲城 高速公路上

  這條高速公路像所有高速一樣每隔幾十公里有個樣樣俱全的服務區,但距離雲城的最後一個服務區設置得異常狹小,超市規模堪比小賣鋪。

  這家小超市老闆似乎極享受小而閒適的狀態,每逢周末總要和快中考的女兒一起窩在超市里談心。

  這天他和女兒正趴在櫃檯上吃午飯,超市門口忽然進來一位客人,在貨架上挑挑揀揀後買了兩瓶礦泉水和兩瓶可樂。

  這本是一單最平常的生意,老闆像往常一樣撂下碗結帳,可卻在無意間抬頭看清這個男人的臉後有些微微發愣。

  直到那個男人推開超市門,一瘸一拐離開,老闆仍然沒有回過神,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男人跑向汽車的背影。

  女兒見他反常,撂下筷子問:「爸,你看什麼呢?」

  老闆回過神,「啊」了一聲,重新拾起筷子攪和起碗裡的面來,說:「剛剛那個人,好像我十幾年前跑車時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五官幾乎一模一樣,但神態氣質卻完全不像。」

  女兒不大相信,又問:「十幾年前一面之緣的人你也能記得?」

  老闆搖搖頭:「你爸當然不是什麼人都能記得,能記得的人都不一般。」

  「那你怎麼記得那個人?那個人哪裡不一般了?」

  「太不一般了。」老闆說:「那時你還小,咱家窮得叮咣響,我每天一門心思只管跑貨,偶爾去一趟北京能高興好幾天。忽然有一天一個小孩找上我,說要拉貨,我以為只是單普通生意,屁顛屁顛把貨車開去了,結果到了地方連門都進不去,最後還是那小孩親自打電話才把我的車放進來。」

  女兒咂咂嘴:「這麼大牌面?還不讓進門?真橫。」

  老闆聽了笑起來:「不一樣,人家院裡可是有題詞的,當然不能隨便什麼人都給進,進去一趟又是登記又是打電話。」

  「這麼厲害?」女兒眼睛亮了亮,有些好奇:「那你說的那個小孩呢?他只是讓你拉一趟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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