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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近日天氣回暖,躁得慌。」慕容澹伸手,顫顫巍巍摸了一把嘴角的血,雪白尖削的下巴都染上了紅色,「孤想吃冰,冰窖里應該還有,你晚上取來。」

  「你出去吧,讓孤歇一會兒。」

  姚生一步三回頭,生怕慕容澹出什麼事,卻見他安詳地躺在榻上,雙手疊在腹部,便擦了擦眼淚,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又脫了腳下的木屐,怕惹出聲響,擾了他歇息。

  慕容澹仰躺在榻上,四周都縈繞著血腥氣。

  他沒法思考,卻也知道自己的心臟像被利刃一刀一刀切割一樣,疼的剜心蝕骨。

  張了張嘴,換個呼吸的法子,卻覺得肺都疼了,恨不得死個痛快才好。

  他控制自己不去想,卻又忍不住想起。

  第一次,虞年年給他插了花,高興地給他看,他抬手打碎了。

  第二次,虞年年的兩扇門都被他敲碎了。

  第三次,虞年年沒吃飯,給他兩個梨,他一個都沒給她留……

  第四次,他將虞年年捨不得吃,煮好的肉餵了狗;還有飴糖,丟了打鳥。

  還有無數次,他對她惡言相向……

  現在虞年年死了,世上沒有虞年年了。再也沒有自己挨餓也要給他吃飽飯的虞年年了,也沒有願意用性命相護的虞年年了……

  「燕燕,你看,我保護你了。」虞年年放下架在自己頸上的刀,哭著笑著。

  「新年安康。」她對自己說的,這是最後一句話。

  他的的確確安康著,她連個新年都沒熬過。

  虞年年是間接為他而死的,他害死了虞年年。為了給他新歲禮物,為了保護一個莫須有的存在,不是,是為了保護一個畜生。

  慕容澹蜷縮在床上,呼吸困難,宛如一條溺水的魚,手指抓著床單,攥出了血,另一隻手捂著胸口,發狠捶著,好像這樣肉、體疼了,就能緩解心上的疼痛。

  「哈……她死了不是更好嗎?」他自言自語道,許是剛嘔出血的緣故,聲音極為沙啞,這樣勸說自己。

  她死了便沒有人能影響自己的情緒了,也沒有人會知道,他喜歡過這樣一個身份低賤的女子,時間會抹平一切。

  他生來尊貴,凌駕萬人之上,人命於他如螻蟻,只要他想,有千千萬的人,為他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虞年年這樣的人,晉陽多了去了,哪個世家都要養上幾十個像她這樣的女孩兒,他在乎虞年年點兒什麼?

  漂亮嗎?是漂亮,可他見過美貌的人不計其數。

  「唔……」他一偏身子,又嘔大片鮮血,濺在他墨色的衣袍上,濕濡一片。血紅的雙眼,不知是心裡難過還是身體難過,眼淚滑落下來,滴在血上,稀釋了紅色。

  房裡的血腥味更重了,他想睡一覺,沒有什麼問題,醒來是不能解決的。

  姚生請來太醫署的醫丞,守在外面。

  太醫丞聽見裡面的聲音,又聞見了血腥飄散,忍不住皺眉,問,「怎麼了殿下這是?」

  風一吹,姚生眼睛乾澀的疼,連濕濡的空氣都沒法緩解,他沉默一會兒,忽然搖頭,「殿下以為是在渡劫,實際上情劫難渡,他實在懲罰為難自己。」

  太醫丞搖頭嘆氣,「總嘔血傷根本,老臣怕殿下敗了身子。」他緩了緩,又說出一番似是感嘆的話,「若說情劫,哪有渡得過去的呢?一切不過該順應本心,即便心中否定,口裡回絕,身體卻騙不了人。」

  他剩下一句話沒說出口,實乃大不敬言語。

  殿下如何位高權重,如何武藝高強,如何冷靜自持,不過還是個少年,年少慕艾,熾熱真誠。

  慕容澹一閉上眼睛,便是方才在夢裡的那一幕,虞年年問他,「要不要一起洗衣服?」

  漂亮的柳葉眼清明如水,臉頰還有梨渦,小虎牙也可愛。

  可是這樣漂亮的人,現在沒了,變成一具枯骨,不知躺在哪個犄角旮旯里,沒人抱她回家。

  睡不著也睡不安穩,像是在地獄裡煎熬。

  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雨卻不見聽,甚至伴著雷聲,轟隆隆砸下來,照得四方一瞬光明。

  姚生等了許久,不見動靜,帶著人默默進來點燈,手裡捧著一碗碎冰,用櫻桃枝和蔗霜和了,紅潤動人。

  仙鶴踏雲的鎏金燭台一人高,紛紛安置在牆角,一簇一簇明亮的火花紛紛驅散一角灰暗。

  慕容澹額頭上全是冷汗,陡然驚奇,外面正劈下一道雷,讓不少人驚呼,多少年不曾見春日有這樣大的雷雨了。

  「外面還在下雨?」他嗓子還是啞的,甚至比方才啞的還厲害,像是用銅片刮過。

  姚生過去跪下,「下著呢,要下大了。」將手裡的冰遞過去,「殿下,加了許多糖。」

  慕容澹一聽糖,心又疼的厲害,哇的一聲吐出口血,和那些乾涸的混在一起。

  他撐著身體,從榻上翻身下去,跌跌撞撞跑到柜子前取出一個拳頭大的金絲楠木匣子,上面刻著合歡花,花瓣染成紅色,她喜歡的紅色。

  吐了太多血,心傷至極,身體是軟的,站不穩,跌在地上。

  裡面放著碎玉,拼起來該是水滴形狀的,晶瑩透亮,是虞年年送給他的新年禮物,被他捏碎了扔在地上的那塊。

  落在地上的時候,他說聲音真好聽。

  慕容澹手顫抖著,將玉撿出來,一塊一塊拼在一起,可是拿起又掉下,拿起又掉下,始終拼湊不出原本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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