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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才想起來看看他頭上凝結的傷口,問他痛不痛?
他明明痛得整個腦袋都炸了一樣,但閉眼嘆一口氣,還是喃喃回了句:「不痛。」
兩個人成婚第二年,她生下了一個小公主,第四年,又生下了一位小皇子,那是他的第三個兒子,取名鄢遂。
隨著孩子們年歲漸長,朝堂上慢慢有一些臣子開始提起立儲之事,彼時他也過了不惑之年,確實該是時候了。
扶英在他跟前吹了很久的耳旁風,無非就是想要讓遂兒當太子。
皇帝心知肚明,但上頭還有老大和老二在朝中聲勢都不小,他仍在考量,便沒有立刻就答應她。
誰知她等得不耐煩了,居然膽大包天,用肚子裡懷著的孩子威脅他,非要他立刻冊立遂兒。
他生氣了不想理她,傍晚就有宮人來回稟說她在絕食,他一怒之下摔了筆,「讓她餓死去,誰都不准管!」
過了幾日,消息再傳進承乾宮,是她真的將自己餓暈了過去。
皇帝心頭簡直火燒火燎地暴躁,但又止不住立刻跑去看她,一看見她蒼白的臉色,躺在那裡安安靜靜地沒有半點生氣兒,他就後悔了。
太醫忙活了大半天才將人喚醒,他坐在床邊接過婢女奉上的粥親自餵給她喝,卻教她揚手就打翻了。
他的真心在他的皇后這裡,永遠都一文不值似得。
「你到底鬧夠了沒有?」他問話的語氣甚至有些疲憊,望著她,眉間凝起深深地無奈。
扶英轉過臉來看他一眼,理直氣壯說沒夠,「到底是誰口口聲聲說愛我,要護著我一輩子,這宮裡的人一個個視我作眼中釘,來日若教程舒懷的兒子當上了皇帝,還有我的活路嗎?」
她說起來竟先委屈得不行,「與其那時候被人欺壓致死,還不如現在就餓死了乾淨!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其實她那話說得沒有道理,就算老大將來登基,她也還是名正言順的太后,怎麼會有人敢將她欺壓致死。
可皇帝還是敗了,一如過去的無數次一樣的敗了,「我答應你,明日就下詔書冊立遂兒為太子,保證你餘生一輩子都不會被人欺負,行了嗎?」
鄢遂冊封太子第二年,皇帝的身體漸漸有些不好了,太子真正開始從旁協助理政,年末寒冬落雪時,皇帝已然重病纏身無法再臨朝,朝堂事務已盡數交由太子處置。
承乾宮裡總是十年如一日地飄著龍涎香的味道,扶英坐在床邊餵他喝完藥,便遣退了四下伺候的宮人。
她起身,在他注視下緩步走到殿中一角的仙鶴擺件兒旁,不顧他艱難地沙啞出聲阻攔,伸手在隱秘處準確碰到了一處機簧。
一旁的牆壁緩緩開啟一個缺口,露出裡面孤獨的祭台。
他眸中頓時怒氣翻湧,緊緊盯著她卻根本無力起身也無法出聲。
扶英顫抖著雙手將落滿灰塵地骨灰盅抱進懷裡,這麼多年第一次放任心底的眼淚洶湧流淌不止。
她的阿姐啊,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困住了這麼許多年。
「阿英帶你離開,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抱著骨灰盅每一步都走得心痛至極,回到皇帝床邊了,又站住半會,看著床榻上垂死的皇帝,眸中帶淚笑了下,「阿姐你看,我替你報仇了。」
床榻上奮力掙扎的皇帝聞言卻忽地安靜了,他望著她,眼中的悲哀無聲地滿溢出來,原來怎麼多年的溫存與歡愉都只是一場報復。
她們姜家女孩兒的心都是冷的,他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一個人。
這許是他貪圖妄想的報應,緊緊抓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放手,最後被狠狠反噬了一口。
他輕輕嗅了下空中的龍涎香氣,才道是自己原來也逃不過荼毒,至死都教這種香味浸透了,就像他的父皇那樣。
這深宮的高牆是牢籠,人在籠中,皆為鳥雀,從沒有任何一個人能逃得過。
皇帝駕崩三日後,鄢遂登基為新帝,尊其母后為皇太后,隨即又恩准太后之請,前往郊外行宮頤養天年。
扶英前往行宮後不久,在後山的松林中遇見了一位舊人。
李故很老了,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可以讓她騎在肩上放風箏的模樣,但她還是認出了他。
他拿著笤帚,佝僂著身子在清掃一塊無名墓碑前的積雪。
扶英走過去在他身後輕喚了聲,他緩緩回過身來,微微眯著眼看了許久才認出她來,忙彎著腰行了一禮,「奴才拜見太后。」
扶英抬手示意他免禮,環視四下,又在不遠處看見了另一塊無名的墓碑,她心頭隱約有暗流汩汩涌動,試著問了句,「這裡面都安葬著誰?」
李故望了她片刻,顫顫巍巍抬起手指一指遠處那個——「良工」,又指了下近處這個,聲音嘆息,「晏清......」
扶英走到近前去,抬手拂落了墓碑上的雪,低低地呢喃,「你是不是等了姐姐很久了,我帶她來見你,再沒有人能讓你們分開了。」
她命人重修了墓地,將扶桑的骨灰同晏清合葬在了一處。
兩個人生不能同衾,但死後多年,終得同穴。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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