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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英到底是懂事的,這種時候她幫不上忙,就不能再讓阿姐為了她分心,吸了吸氣,抬手在臉上抹了兩把,仰著頭道:「我回去了,阿姐不要擔心我,爹爹和三哥一定很快就回來了,阿姐也不要怕。」
皇后伸手在她鬢遍撫了撫,點頭嗯了聲,「去吧。」
晏七將她送回了偏殿,招呼人熬了安神的藥湯,瞧著床前有婢女在守著了,這才退出來。
抬頭望了眼頭頂雲翳遮蔽的天空,那一層層密不透風的陰霾簡直像是徑直壓在了心頭一般,直教人喘不過氣來。
他皺了皺眉收回目光,隨即提步還是往正殿去了。
殿中仍是一派靜悄悄的,他緩步進去,見粟禾已聽聞消息趕了回來,正立在書案前聽皇后吩咐:「你親自出宮一趟,去尋沈太傅,請他務必查明京畿府衙在張家找到的罪證究竟是哪些?馮禕於此案遞交給皇帝的一應文書,本宮都要一一過目。」
粟禾領命,又問:「娘娘可是懷疑此事的幕後主使是皇上?」
皇后低著頭,一時沒言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眼下還不能下定論,幕後之人能收買張曄,對國公府的信箋瞭若指掌,更一手策劃了謀害宮妃皇嗣之事,為得就是離間國公與皇帝,何況皇帝再如何忌憚姜家,也斷不會拿自己的孩子做祭品。」
「可......」粟禾遲疑了下,還是猜測了句,「可若皇上是怕那孩子生下來終將養在娘娘膝下,來日生恩不及養恩......」
話沒有都說盡但意思很明顯,皇后聽得明白,可當初皇子夭折,皇帝當她的面提起過繼一事怨恨萬分,那樣的悲痛她看在眼裡,殺子之舉不會是皇帝的意思。
她搖搖頭,「張曄在國公身邊幾十年,幾次為國公出生入死,皇帝要如何收買他?榮恩不足以,富貴不足以,甚至生死都不足以,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人什麼事對他而言會比對國公幾十年的忠心更重要,皇帝若有法子得了張曄為臂助,何必等到到現在才動手。」
晏七也在一旁聽著,腦海中忽地一遍遍迴響起她說得:除了權勢、富貴、生死,還有什麼可以收買一個原本忠心不二的人?還有什麼?
人心向來多變,世間多紛擾,他能想到很多種可能,但每一種都似乎並不能與生死相提並論。
當每一條路都最終走到山窮水盡,他忽然回頭看了看,試著換個思路反向去想,權勢、富貴、生死為什麼不能收買張曄?
他突然想起自己,如果有朝一日有人將潑天的權勢富貴擺在他眼前,亦或是利劍懸頸要他背叛皇后,他可會動搖?
他堅信自己的答案一定是不會的,而他對於皇后,除了忠心......
「是情。」晏七忽地出聲,「娘娘,令張曄背叛國公的許是他心中摯愛之人呢?」
皇后聞言抬眸看向他,「你是說有人拿他一家妻小性命以作威脅,逼他就範?」
她話音里並沒有詢問的意思,晏七聽在耳里便知她是早已想到了,卻又否定過了,果然很快聽粟禾在一旁提點了句。
「你有所不知,永定年間就曾有歹人劫持了張曄妻兒要他探聽國公軍中消息,他拒不聽任甚至為避免擾亂軍心都未曾將此事上報國公,還是國公先發現端倪,折損了大半暗衛才將他妻兒救出來,此事過後他更加感恩戴德,曾言一家性命都是國公的。」
晏七踟躕思索了片刻,輕聲道:「那張曄心中摯愛是否並非他的妻兒?」
如今種種都不過是猜測,話音在這一方正殿裡出不了門,是以如何暢言也都無礙,皇后並不急著否定亦或是肯定,只是思及徐良工的處境耽誤不得,還是道:「粟禾先出宮去尋沈太傅,眼下先為良工脫罪為重。」
直至粟禾出了門,皇后低頭看著桌上的文牘許久,忽然抬手招呼晏七過去,「來替本宮研墨。」
晏七應聲是,緩步到桌案旁跪坐下,手中捏著墨石在硯台中打圈兒,便見她在面前鋪開一張白紙,一面翻看旁邊的一疊文牘,一面執筆在紙上寫下張曄的生平脈絡,近年來的交從關係,於國公府這許多年所辦主要差事......等等,一應簡練而一目了然。
屋裡沉寂,只余紙筆相觸帶來的輕微窸窣縈繞在耳邊,墨香氤氳四散,晏七在寂靜中側目望向她。
可她被憂愁所擾,眉心不自覺蹙起一點輕微的痕跡,那痕跡像是刻在他心上,教他隱隱作痛。
直至天光盡掩,張曄這一生都盡數精煉到那一張密密麻麻的紙上,她閉上眼輕呼出一口氣,抬手在眉間揉了揉,隨即將那張紙遞到他面前,「你也看看,是否還能發現些本宮遺漏的關聯。」
她原就生著病,今日陡然經歷諸多波折心緒大動,方才又緊接著伏案幾個時辰不曾歇息,這會子想必著實勞累得很了,就連話音里都透著疲憊。
晏七忙接過來,細看之下,發現在那張關聯錯綜複雜的圖紙里,她用筆勾畫出來了數十個名字,一旁便是其人與張曄過往勾連,唯余右上方一個「姜赫」,雖然勾畫上了,但是並未寫上任何有價值的過往。
縱然無跡可查她也從來不曾放棄過懷疑姜赫,晏七一時都疑惑於他們兄妹之間究竟是有多深的怨結。
他緊著心繼續往下看,忽地發現上方的張曄生平有一處值得細究,因他本人籍貫是錦州,可自從二十年前起,他每年都要往衡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