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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鷗聽見動靜回頭,看見小皇帝已經撩起袍擺,大步跨進了正殿。
李遇進門後先是憤憤地將手中袍擺一甩,一臉不屑,像是要甩開身後咋咋呼呼的狗奴才;接著他抬手免了周慕雲上前的禮數,徑直來到白鷗身邊。
「有什麼買賣太皇太后不可親自同朕談的?」李遇垂首瞧著白鷗,眼神和聲音一樣,沒有情緒,只是死死地盯著白鷗被反綁在身後的手腕子瞧,片刻後咬牙道:「為何要你這在中間吃了好處?」
白鷗抬頭,只能看見小皇帝眼下的烏青。
他心中一凜。
小皇帝這話,顯是聽見了他方才同周哲翎說了什麼……
可不等他多想,也未有時間待他分辨;李遇說著已經繞開白鷗,走到屏風旁側,行禮道:「孫兒見過皇祖母。」
「皇帝好些日子起不來早朝了。」周哲翎的語氣是她慣常的淡定,對眼前緊張的局面視若無睹,「今兒個倒是趕了個早兒。」
「孫兒身子不好,春困秋乏的,總是憊懶,教皇祖母費心了。」李遇聲音里的淡漠倒是和周哲翎如出一轍,只是他說著話鋒一轉,「可陳閣老剛在江南立了首功,千里之外憂心幼子,孫兒也實在是不敢不盡心。」
能在這時候侍候在延年殿前的,都是周哲翎的心腹,朝中那點人和事兒,多少都是知道。
陳琸髮妻早亡,又一心撲在朝政上,從未納妾,也再未續弦;如今他年近古稀,膝下只有一女,早就嫁做人婦,外孫子都快要及冠了……
何來的幼子?
這幼子,又是誰?
滿殿窸窣的議論聲漸起,李遇的臉色倒是沒什麼變化,他掏出袖袋裡那份一早便千辛萬苦備下的信箋,遞到身旁一位周哲翎心腹的老嬤嬤手上。
「白鷗是陳閣老失散多年的兒子,因為一直被母親養在身邊,現在尚未認祖歸宗,從的是母姓。」
「原也只是一夜露水情緣,陳閣老他年紀大了,又是讀書人,緊張著臉面,本是不願聲張的。」
「奈何這幼子從小沒有養在陳閣老身邊,也沒好好讀書受教化,會的那點拳腳功夫也不是師從大家,上不得台面。陳閣老這是怕唯一的香火就這麼毀了,才求著朕在身邊給他兒子安排個差事。」
「此人市井出身,紈絝放蕩慣了,全然不懂何為規矩二字,初初入宮時便鬧出了個大烏龍——」
李遇說著遙遙向一旁的周慕雲頷了頷首,「說來,倒還未來得及多謝三小姐解圍。」
方才殿上的議論聲隨著李遇的聲音逐漸屏息,末了,只剩下倒吸一口涼氣。
連白鷗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完全不知道小皇帝是怎麼發現自己被周哲翎綁了,更不知道對在方什麼時候給自己安排了這麼個便宜爹。
「皇帝,先帝在你這個年紀已經立後,你雖為及冠,卻也不是個孩子了。」終於,還是周哲翎的聲音打破了滿殿詭異的闃靜,「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
「孫兒呈給皇祖母的,是陳琸當初修書求朕,要朕照料好他陳家唯一血脈的親筆。」李遇面無表情,也沒有正面回答周哲翎的問題,「族徽印鑑俱在,陳閣老的字跡,皇祖母也該是認得的。」
屏風後傳出一聲拍案的驚響,殿內眾人立馬跪成一片。
「荒謬!」周哲翎厲聲呵斥。
就算是周慕雲,也鮮見周哲翎如此盛怒失態的樣子,嚇得小退了兩步。
白鷗被這一聲驚得抬頭,放眼望去,只有小皇帝一人眸色如常。
李遇像是什麼也沒聽見,只回過頭用眼神示意侯在門邊的小姚。
小姚行了個禮上前,躬身解開了綁著白鷗的麻繩。
「方才門口的下人說皇祖母尚未起身。」李遇說著又行了個禮,「那孫兒便不打擾了。」
他轉身欲去,小姚見狀忙扶起一旁的白鷗就要跟上。
白鷗在潮濕陰冷的地底密室里蜷了近一天一夜未合眼,吃食也就只是那一包小點,現下又被綁著手在這殿上跪了良久,起身時膝蓋一酸,腳下便是一個趔趄。
李遇經過時餘光瞥見,腳下一頓,不動聲色地雙手握拳。
「陳琸三元及第,是父皇的恩師,也是父皇留給孫兒的顧命大臣,現下他於江南有大功,是聲名正盛的時候;他老來得子,就這麼一條血脈,還望皇祖母能體恤。」
小姚扶著白鷗站穩時,李遇已經咬著牙說完了話往殿外去。
「皇帝!」周哲翎的聲音很沉,但遮不住內里氣息微亂,「你這是——」
「在威脅哀家嗎?」
「孫兒不敢。」李遇說話時沒有回頭,「皇祖母還記得您教過孫兒什麼嗎?」
「朕是皇帝,朕永遠都不會有錯,若是朕真的做錯了,便自會有旁人替朕擔著。」
他言罷便抬腳跨出了延年殿的門檻。
白鷗瞧著那道背影,已經找不見當初伏在自己肩頭落淚的少年——
他終於親眼看見了一代帝王的威勢。
被小姚攙扶著走出延年殿不遠,剛拐過甬道的拐角,白鷗就瞧見小皇帝獨自等在不遠處的一條人工開鑿的小河邊。
河邊開著幾枝桃花,正是落英始翩然的季節。
李遇身著淺色的薄衫,低頭瞧著身邊的落花逐流水。
粉嫩的花瓣從他那一副少年人特有的,實在不算寬厚的肩上跌落,映著不遠處江南建築特有的灰牆黛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