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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怕有什麼用。你們跟著我造反,能活下來的不足五成,比起天花來可是駭人得多,也沒見你們怕過。」

  手下人一想也是,並未發現自己被陳奉繞進去了。

  他們造反,能殺一個貪官污吏便不虧,殺兩個便算賺了,和遭遇天花如何能一樣。

  陳奉讓手下人出去,一個人靜靜坐在室內,看著顧勵手寫的卷宗。

  那是關於神聖羅馬帝國三十年大戰的詳細資料。

  這段時間,他接觸了不少外國的客商,已懂得使用用格里高利曆法,也知道按照曆法來算,今年乃是1627年。夷辛給的資料中,用的也是這一曆法,可居然寫到了1648年——二十一年以後!

  夷辛,究竟是怎麼推算出二十一年以後的事情的?

  陳奉心情複雜。

  這幾個月,他在船上沒事時,便冥思苦想,琢磨夷辛究竟是什麼來歷。

  夷辛殺鴨手法熟練,顯然是做慣了活的,不是富貴人家出身。夷辛什麼都好,除了騙他和嘴饞,看來是小時候沒吃的,多半是窮苦人家出身了。

  夷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得許多自己聞所未聞的事情,甚至能推算到二十一年以後的事情,這一點就實在太過玄乎。陳奉思來想去,終於把夷辛二十一年前的人生經歷補全了。

  顧夷辛,出生窮苦人家,年幼時便聰慧過人,後來父母被貪官污吏逼死(?),夷辛為躲避官吏催逼,躲進深山,意外遇見隱士高人,世外謫仙,被其收為徒弟,傳授天文地理,推演古今之法。師父過世後,夷辛已晉升半仙,化名賽先生,下山入世,成為大楚國師一般的人物,隱身幕後,出謀劃策,運籌帷幄……

  陳奉想想,覺得夷辛還挺可憐的,可是再可憐,也不是他騙自己的理由!

  陳奉想起自己被騙一事,心中就燃起熊熊怒火,可看著手中的卷宗,這字跡越往後便越是潦草顫抖,顯然是夷辛在馬車上匆忙寫就,寫到手抖發酸,字裡行間甚至還有淚痕斑斑,夷辛心中也不比他好受。

  陳奉想到此處,心頭煩亂,放下卷宗,四處轉轉。古里城原本乃是個繁華的港口城市,可現如今因為天花之亂,四處一片蕭條衰敗,行人行色匆匆,出入口已被莫臥兒帝國的軍隊把守,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感染者也被集中安置治療。

  陳奉出來,乃是想要驗證他的一個猜測。

  那就是,夷辛在全國範圍內推廣種牛痘之法,又親自給他種痘,夷辛既然是半仙,那麼想必是篤定這種牛痘果真可以抵禦天花了?

  他出來,便是為了賭一次!

  賭夷辛沒有錯。

  可為什麼他想要證明夷辛沒錯,陳奉自己也說不清楚。

  大概是,他相信被他視為平生勁敵的夷辛,一定有這個本事;而在他被怨懟包裹的內心,有一個角落在為這樣有本事的夷辛而驕傲吧。

  夷辛讓他痛讓他恨,可也能一如既往讓他著迷。

  傍晚時分,陳奉回到了住處。手下人已找遍了下榻之地,見他從外頭回來,不禁問道:「主人,您怎麼出去了?」

  陳奉對他們說:「離我遠些。」

  手下人一愣,想到進來古里城中的天花,惴惴不安,不敢上前。陳奉讓他們都出去了,一個人靜靜在房中看書。睡了一覺,第二天起來,身體仍沒什麼不適。

  一連五日,陳奉都好端端的,沒有任何要發熱的跡象。他把手下人一起叫來,這些人加上船工,一共一百多人,居然沒有一人感染。經他詢問,這些人早在大楚時,便都已種了牛痘。

  手下人見陳奉沒事,不禁納罕,遲疑道:「主人,難道那牛痘當真對天花有效果?」

  陳奉按捺住內心小小的激動,說:「你們暫時不要聲張,出去吧,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待手下與船工們散去,陳奉倏然站起,看向案頭的卷宗,喃喃道:「夷辛果然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走了兩圈,陳奉又有些唾棄自己,夷辛這殺千刀的冤家毫不留情地騙了他,他現在在做什麼?居然在為夷辛驕傲?他是不是失心瘋了?

  陳奉冷靜下來,批上斗篷,走到烈日之下。外頭守著的手下人問他:「主人要出去麼?」

  陳奉說:「我要去拜訪羅伊爵士,你挑兩個伶俐的人跟著。」

  這位羅伊爵士,乃是代表大不列顛東印度公司前來朝見莫臥兒帝國皇帝賈漢吉爾的使臣,也是陳奉認定的,通往更西邊的那個世界的敲門磚。

  為了防治天花,城中幾乎無人四處走動,可以預料的,他們在羅伊的府邸門口被攔住了。

  「我代表大楚商人,前來問候羅伊爵士。」陳奉絕色的臉自斗篷下露出來,勾起一個微笑:「同時向他獻上,可終生抵禦天花的良方!」

  別管天花在東亞和更遠的歐洲鬧得有多厲害,大楚境內的天花防治已近尾聲。江陰的病人只剩下五六個,如此一來,大夫們便可盡心照料病人,想來過不了多久,天花便將消失了。

  耿崇明也被放了,江知縣親自把他送到了縣城外。

  如今已是八月,雨季已經過了,太陽火辣辣地曬在頭頂,蘭兒的小腦袋上頂著一片荷葉,被阮娘抱在懷裡。

  江知縣還有點不好意思似的,說:「其實咱們縣的老百姓還是挺好客的,只不過你沒趕上時候,下次來,本官請你喝咱們這兒的女兒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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