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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叫我?」蔣白看了一圈。

  周邊鴉雀無聲。

  「誰?」他再問。

  還是無人說話。

  左掌跟壓在左眉骨上,蔣白慶幸還沒有頭疼的徵兆。「剛才誰叫我?」

  那隻掉了鞋的腳往前一步,往蔣白面前湊,蔣白順著腿往上掃,對視一剎,太陽穴疼得天翻地覆。

  對面的眼神像明珠蒙塵,底下又黑又亮,像和他要東西。

  蔣白只好閉眼,剛出事那幾個月,頭就是這樣疼,疼到他無法進食,語言障礙,疼過之後不僅不知道自己是誰,還感覺有很多個蔣白。

  人堆里,李叢難得和顏悅色,像抓了一隻有趣的蟋蟀。「這個叫你呢,真不知道你以前還認識重德的人。」

  什麼?徐駿扎進人群,誰?重德的?定睛一瞧,還真是!簡直震撼我媽,還真有不要命的往正山沖,果真沒走到領操台就被輪著干趴下了。

  靛藍色校服左胸口繡著四個宋體小字:重德武校。兩所武校的校服除了用顏色區分,正山是高領,重德是帽衫。

  金丞高他們一屆,揪住藍色帽尖往回一拉。「找你的,蔣白,叫你叫得挺大聲。這人你認不認識,不認識我們就扔垃圾桶了,正山不要廢物。」

  「廢你媽逼!正山的廢物老子一人打十個!」靛藍轉身一閃,無奈前有李叢後有金丞,瞬間又被干趴下了。

  「挺有鬥志啊,跟爺爺有仇是吧?」李叢硬抬他下巴,左右輕拍他的臉,「非要找揍是吧,叫什麼?」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少年漆黑眼睛逼人,「重德,伏城。」

  「伏城?」金丞從他後邊來,要是他有頭髮,可以揪著頭髮踹,可惜是個圓寸,「脾氣挺暴,別急,看見校門口垃圾分類的桶了嗎?一會兒哥就讓你進去爽。腕子上是什麼?」

  重德的人到了正山就是挨打的小玩具,反之也成立。金丞把他腕口擰緊,掰過來,兩道深淺分明的疤瘌,切斷了青色血管的連續。

  紋了身,黑色花體英文字母,JB。

  金丞把腕子又一擰,給大家看:「我說怎麼這麼牛逼呢,幾把都敢紋手上。怎麼還他媽濕的……」他摸腕口的濕潤,細看,竟然落了一圈印子,明顯是嘬出來的,摸的是口水,「你他媽還嘬幾把呢?」

  周邊一片嘲笑。

  「我嘬不嘬幾把關你屁事啊!」伏城罵罵咧咧,凶得熱氣騰騰,「再不放手,老子艹你全家。」

  「你挺有意思。」金丞笑著放開他,劈頭一掌。李叢抬腿踹,前後夾擊。周圍學生誰也不吭聲,惹不起李叢金丞,也不想救重德的學生。

  包括徐駿也是,兩所學校的血海深仇洗不淨,正山兩次最有希望奪得單人刀法項目總冠軍,結果都在全國青少年武術套路錦標賽被重德搶了。

  上上次是幾年前,據說是一個初中男生。上次離得近,去年,是一個高二的男生。不知道是兩個不一樣的人,還是那個初中男生長大了,捲土重來。

  這邊要見血了,可李叢和金丞都撲了個空,拳和腿原地打空,中間的男生不見了。

  在旁邊,在蔣白懷裡。

  人被蔣白掠過去,速度極快。

  蔣白仍舊摁著左眉骨,耳根全是汗,順著鼓動的靜脈血管砸在地上,額角血管壁一闖一闖,仿佛要破。

  右手裡攥著一根靛藍色的繩子,很舊,顏色洗淡了不少,再使勁就要斷。繩子捆在那個伏城的脖子上。

  脈絡似的青筋從小臂暴起。

  叫伏城的同齡人被他摟了過來,又因為力量太大摔倒,現在兩手支在土裡,像一顆被陡然拽斷的草摔在腳下。很倔的臉被勒紅一道,半張臉上有光,半張臉被自己的影子擋著。

  或者是,被15歲蔣白的影子擋著。

  額角不明所以疼起來,疼到左眼無法睜開,稍稍張開眼皮,眼球就要爆了。蔣白不記得自己為什麼出手,這一刻只想找什麼東西,急於把自己敲死。

  或者把身體裡即將死透的那個蔣白,敲死。

  用途不明的繩子,蔣白把它纏在掌上,緩慢收緊,拉扯著人欠起身。直至把繩完全收在手裡,扯得繃直,像拉著一根遛貓繩。

  他再和伏城對視,無孔不入的疼變成不斷上升的深水位,把他吞沒。

  蔣白閉著左眼像燒了半邊臉的人,左邊臉的皮膚疼得滾燙。他想起醫囑,醫生說分散注意力可以緩解。

  分散……蔣白忽然想起家裡那隻花狸貓,體型巨大,叫聲兇猛,爪子和肉墊都是烏黑的。叫大王。爸媽說大王9歲半,是自己親手撿回家,自己很喜歡大王。

  是麼?蔣白搖頭,不可能是自己撿回來的。因為大王和自己不親,不讓摸不讓抱,每天煩躁地抓貓砂,只會咬人。仿佛和自己有仇,眼神也像和自己要東西。

  額前有劉海掃過,頭疼還在持續。沒死,15歲的蔣白還沒死透,沒有消失成無尋無蹤。他還在,就在14歲到15歲的交界線上,即便被摔成支離破碎,鮮血濺得很遠。

  可他就留著最後一口氣,不走,用能使大腦短路的疼法,浮現一把他的不甘心。

  要是站在樓頂上,再多疼一秒,蔣白都想往下跳,帶著身體裡那副冤魂正式物理死亡。

  等他把眼睛睜開,拳頭縫裡是靛藍色的繩,伏城捂著喉結大喘氣,快被自己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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