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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酒觀察許多年,漸漸能清楚大部分詞的含義,譬如「討厭」是壞的,「歡喜」又是好的。可她獨獨不能理解「喜歡」二字。

  為何一說到喜歡,少年的眼裡便騰起熾熱而明亮的光,臉紅得像是天上霓霞。他們一面說著「討厭」,一面又說著「歡喜」,讓桐酒不明白這個詞到底是好的還是壞的。

  可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懂了,好像深紅的火焰化作當年滿山燦燦的桃花,她站在花樹下,對上那雙明亮的眼睛。

  她支支吾吾,和每一個學宮學子表現如出一轍,學宮立學千年,千人萬人走過,後山那片桃林開了又敗,復而換成如今灼灼的金霞。

  千萬張面孔,千萬個遊人,唯有在這時是相似的:小心捧住自己一腔熾烈的少年情意,熱烈又踟躕,千迴百轉又欲蓋彌彰,他們眼裡燃起明亮的光,仿佛全世界都遠去,只裝得下眼前人——

  「你這麼討厭,可我偏偏喜歡。」

  房檐轟的一聲塌下,桐酒慢慢閉上眼睛。

  張將軍率軍守在山腳,焦急往往上張望,眼見那座小廟轟然倒下,再也忍不住準備上去搜查,忽見山路上遠遠行來兩人。

  少女灰頭土臉,背著另一個灰頭土臉的人,自蒙蒙的晨霧中走過來。早已不是初春,兩人的肩頭不知為何落滿了桃花。

  張將軍認出江舟後面背著的人,忙迎上去:「殿下,您受傷了?我們已按照您的命令,射箭將那座廟宇燒毀。」

  商儀氣息虛弱,懨懨回了聲:「嗯。」

  江舟抹了把臉:「還不快備一輛馬!」

  張將軍連忙把自己的馬牽了過來。

  江舟把商儀抱到馬上,自己坐在後面,一手環住她,一手馭馬。

  樓倚橋研製的偃術果能妙手回春,商儀一身的傷,如今竟也無性命之虞,只是經脈受損,失血過多,虛弱不堪。

  商儀回頭,冰冷的手指觸上江舟的唇,輕聲喚道:「舟舟。」

  江舟蹭了蹭她的指腹:「雲舒。」

  商儀定定看她許久,又道:「侯爺?」

  江舟緩緩笑開:「廣寒君。」

  「是你嗎?」

  「是我。」

  商儀靠在她懷中,輕輕笑了笑,像是想說什麼,剛張開口,淡色的唇忍不住又往上揚了揚。

  「真好。」她說。

  江舟沒有說話,緊緊握了握她冰涼的手。

  烈馬吐出幾口白汽,不耐煩嘶鳴兩聲,馬蹄打在石板路上,嗒嗒。

  商儀看著天邊那顆漸漸暗處的晨星,又極輕地笑了下。這回,靈核的秘密永遠埋在她的心中了。

  就算沒有止戈,分裂的江山依舊能夠回來,上輩子不也是平定北厥,長河水清了麼?

  這次,舟舟還在她身邊,將一起與她同看江山。

  「去看看郊外的花吧。」

  江舟不贊同地擰了擰眉,總算恢復一兩分逆命侯的威儀:「胡鬧,你傷得重,要回去好好歇息,多補補。」

  商儀乖乖「嗯」了聲,摩挲著少女的唇角,「勞煩侯爺,多幫我補一補。」

  江舟不知道想到什麼,耳垂忽然一點點燒紅起來,沉默不語地反手抱緊商儀,雙腿一夾,烈馬嘶鳴而去,嗒嗒馬蹄穿透晨霧,留下身後一眾還不清楚事態的將士。

  風聲凜冽,青草離離,昆吾城伏在白蒙蒙的晨霧裡,城中陸續亮起燈火,深巷中傳來一兩聲雞鳴。

  江舟抬頭望著巍巍城池,與商儀相對一眼,露出笑容,馳馬騁入城池,兩邊早起的人家升起裊裊炊煙,飛檐青瓦在晨曦中泛著金色的光。

  ——

  又是一年秋。

  春城東郊秋光明媚,大道上栽的金桂開得燦爛。

  慈幼坊里又升起月餅甜甜的香。

  宋青雲站在門口,為難地說:「阿婆,裝不下了,真的裝不下了。」

  阿婆依舊往青花布袋裡塞剛烤好的月餅和各色糕點,一邊絮叨:「這要到昆吾得多遠啊,多帶點,等看見舟舟雲舒,也給她們幾塊,舟舟可喜歡我的餅咧。」

  孩子們齊排排站在門檻邊,問:「姐姐,舟舟姐姐什麼時候回來呀?」

  宋青雲笑道:「等我去昆吾,這就趕她們回來一趟。舟舟可了不得,做了大官呢!雲舒居然是廣寒君,我就說她特別不一般!」

  正說著,嗒嗒馬蹄從遠處傳來。

  宋青雲聽到歌聲,扶了扶額,「又是武道院那幫人來秋遊。」

  話語剛落,一眾學子縱酒放歌,馬蹄踏花,疾馳而去。雙袖迎風,白色學服如浪翻滾。

  為首的學子注意到宋青雲,朝她招了招手。

  宋青雲也笑著招手。

  等和阿婆告別完,宋青雲背起行囊,縱身上馬,轉身望了眼這間白牆黑瓦的大宅,策馬而去。

  桂香迎面,道路盡頭,另有兩人在等候。

  宋老爹雙手各拎著四五袋小吃,背後又背著鼓鼓的大袋子,不知道裡面裝著什麼。

  宋青雲一看,冷汗唰地掉下來,「爹,你怎麼拿這麼多東西!」

  宋老爹:「我閨女頭一次出春城啊,我擔心不成嗎,而且又不是全給你的,這點是給舟舟和雲舒的!」

  宋青雲一時無話,接過幾袋,敷衍道:「行了啊行了啊,就這點夠了,人家現在可是高官了,還愛吃你的東西?」

  宋老爹驕傲地挺胸:「愛吃咧!舟舟寫信給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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