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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光又齊齊對準地面,在第二波流星雨墜落之前,半空忽然又有一道劍光疾馳而至。

  「都給我住手!」

  歪歪斜斜的劍光上踉蹌著走下一個渾身浴血的人,姜別寒手裡的劍刃支撐不了強烈的劍氣和沉重的山脈,終於在最後一次支撐起崔嵬山後暴裂。他如今手無寸兵,只能用血肉之軀擋在同門師兄弟面前。

  「你們劍修,難道是從背後殺人的嗎?!」

  劍修之間都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如果你敵人的背後出現傷痕,那你該為自己感到羞恥。

  乘人之危痛下殺手,在平常看來,是為他們唾棄的卑鄙之舉。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半晌之後,有人高聲道:「師兄,對付他就該不擇手段!」

  「是啊,師兄你忘了之前是怎麼受傷的嗎?!你剛剛對他手下留情,他卻想趁機殺你!他根本不領你的情!我們現在就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們可以不要顏面,但是一旦被他逃脫,崔嵬山下的遺民、靈脈上的仙宗,這些無辜人該怎麼辦?」

  姜別寒想上前一步,一柄拂塵攔在他面前,仙風道骨的掌門師叔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先前用這把拂塵救了他一命,如今同樣用這把拂塵擋住他去路。

  「師叔……」姜別寒抱著最後一絲期待看向鶴髮童顏的老人,他是綾煙煙的師父,該明白這一切的來龍去脈與是非對錯。

  「難道只有殺人這一條路?」

  老人沉默地點了點頭。

  姜別寒往下看去。眾人終於將少年掌心扯開,卻只有一枚沾著血跡的頭飾,和一張畫紙。

  畫紙的背景是暖黃,因為那是一個艷陽天,姜別寒記得很清楚,他們能說服畫鋪攤主執筆作畫,還多虧了少年的功勞。

  他從那時便開始疑惑,未及弱冠的少年,為何會如此通透,通透得有些暮氣沉沉。

  姜別寒在某一瞬間,又產生一種近乎幼稚的想法。拋卻天淵之別的身世,同樣是天之驕子,他們兩個或許能成為知己。

  「師兄,你別攔著我們了。」劍陣蓄勢待發,為首的弟子寸步不退:「他身後罪孽罄竹難書,就算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師兄今日若輕易饒他,那他手裡的這些人命又該怎麼辦?」

  姜別寒攔在他們前面,半步都沒動。

  「回來!」一貫和藹慈祥的掌門師叔終於拉下臉冷聲低喝:「你忘了斷岳是怎麼教你的?陪伴你十幾載的長鯨劍又是怎麼斷裂的?」

  「師父被騙了大半輩子,他所秉持的信念,從根源上就是錯的,至於長鯨……」姜別寒寸步不讓,啞聲道:「它本來就不屬於我,我沒了它,也可以繼續走下去。」

  這不像是以往那個聽話而又剛正不阿的姜別寒,他會將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一個大逆不道的罪人開脫。

  「師兄,快讓開吧。」弟子們幾乎在哀求:「你救不了所有人,殺了他才能把一切了結。」

  「殺人解決不了任何事情,」姜別寒輕聲說:「不過是在欺騙你們自己而已。」

  他這句話說完,一些年輕弟子面色茫然,另一些則慢慢放下長劍,唯有掌門師叔臉色奇差。

  姜別寒不再看這些人,而是低頭看著血泊中的少年。

  他身邊棋子灑了一地,像火海里的星辰。彩云為盤,琉璃為子,瑰麗而美好,可惜彩雲易散,琉璃易碎,他好似死在了自己的棋局裡。

  他眼裡最後一點微光不甘心熄滅,好像在譏諷:這次只是他們走運。若是沒有那個不知死活前來向他尋仇的小孩,他早已全身而退,何須在這裡看著這群烏合之眾趾高氣昂地在他面前上躥下跳?

  畫紙被風吹了起來,畫上五人親密無間地挨在一起,濃墨重彩的色澤中,只有一塊空空如也的白,白得如同泡影一般從未存在過。

  姜別寒目光被刺得生疼,過去的影像從他不願面對的角落裡甦醒,仿佛洶湧的海潮席捲了記憶的荒原。

  他想起那個日光融融的艷陽天,白鷺洲的小渡口繁華熱鬧,空氣中有腥鹹的海水味道,偶爾還有海鳥翱翔天空時發出的高亢鳴叫。他們身前的花樓翻滾著鮮艷的紅浪,身後的店鋪飄來馥郁的脂粉香,女侍們灑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逗弄著還沒開竅的夏軒。

  那是一段讓人想永遠沉湎其中的時光,讓人忍不住祈禱它能長一些、再長一些,永遠不要結束。那時的少年們有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有自己喜歡的、也喜歡自己的女孩,有他們孜孜不倦追求的正道,有鮮衣怒馬的意氣,有明媚蓬勃的幻想,有清風明月,有草長鶯飛。哪怕前路還有不虞之隙,有不測風雲,也不過是牆隅處終將被光明驅散的陰影。

  他應該和少年說了很多,他想起來了,他站在一個過來人的立場,正在喋喋不休地告誡對方,該怎麼溫柔體貼地對待一個喜歡自己的女孩。

  如果永遠停留在初遇那該多好,這樣就沒有後來的欺詐與真相。

  那些模糊的、洋溢著笑意的面龐,一張張重疊起來,最終又被一片血色渲染,形成一片漩渦,漩渦里只有少年一個人。

  無數把長劍貫穿他身軀,將他釘在玉龍台上,他像被一束荊棘刺透的白鳥,海風吹拂,寬大的袖袍輕輕飄起,便仿若鳥兒折斷的翅膀,偶爾撲騰一下,又頹然無力地垂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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