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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道弧光卻又筆直一線,有著不輸於上古仙劍的破竹之勢,仿佛地平線上刺眼的旭日光芒,穿破瀰漫在半空的雲霧,雲霧如潮水向四面八方涌去。

  它繼續往前,擦過半山腰嶙峋的石頭,山石濺射出一片昏黃的火花。

  緊接著擦過法陣外圈的符籙,符紙絲毫未損,只歪斜一個小小角度。

  繼而又擦過內圈的劍光,與這一把把名劍相比,這彎可憐的弧光好似明月旁的星辰,無敢與之爭輝。

  最後它擦過屏息凝神的人群,擦過他們身上死氣沉沉的衣物與髮絲,像暮夏傍晚的一縷微風,只能帶來些許涼意,卻無法讓人感到刺痛與敵意。

  所以誰都沒有注意到它。

  於是這道能輕易被人掐滅在掌心的弧光,如一條靈活游竄的長蛇,經過千山萬水的長途跋涉,耗盡最後一口氣,終於找到了它的目標。劍光在半空震顫不止,仿佛意識到將要完成自己畢生夙願,像初次臨戰的將士,有著對一雪前仇的渴望和對功敗垂成的恐懼。

  短暫的蓄勢後,劍光筆直地刺穿人群中間白衣少年的後背,穿透他置於衣襟前、緊握著華勝與畫紙的手,像繡娘手中纖細銀白的繡花針刺穿柔軟的布匹,針尖憑空綻放出一朵玲瓏血紅的花,烙刻在他手背上。

  他跌跌撞撞地往後倒退一步,表情甚至還沉浸在上一刻的回憶里,像被石子驟然打碎的糖罐,那尖銳的斷面上還殘存著蜜糖。

  嚴陣以待的劍宗弟子瞠目結舌,立刻有人跑過去,將躲在山崖後的孩子拎出來,迅速帶他遠離法陣,生怕他遭受殃及。

  「你不要命了!你個小屁孩跑來這裡幹什麼?!」

  劍宗弟子氣得差點當場暈過去,他已經有些草木皆兵,甚至開始懷疑這衝動的一劍會不會觸動法陣的機關,讓他們所有人都陣亡在這裡。那是無比絕望的局面,如果所有的精銳都死在東域,誰來阻止崔嵬山和靈脈的崩塌?!

  「我是來報仇的!」孩子滿臉血痕淚跡,拼命掙扎:「我爹娘為了救我被壓在山下!我是來替他們報仇的!」

  那弟子覺得他有些面熟,終於認出來,這是姜別寒先前在崔嵬山救下的孩子。

  他有些指責不下去,拎著孩子將他扔在石頭後面:「躲好了!別亂跑!」也許覺得恐嚇力度不夠,他揚手一指:「再亂跑就把你交給你的仇人!」

  劍宗弟子心裡不免無比失望,他在默默祈禱著,如果方才這道劍光再強勢一些便好了。那一劍根本不痛不癢,造不成任何威脅,如果再強勢一些……

  劍宗弟子目光忽地凝滯住了。

  隔著數步之遠,他能很清晰地感覺到少年身上紊亂的氣機,像一尊脆弱的水晶,表面看著光潔平整,內里密密麻麻皆是裂痕,用手指輕輕一碰,就能讓它碎為齏粉。

  恰是這不痛不癢的一劍,讓他連站立都十分困難。

  劍宗弟子在原地呆立半晌,電光石火間反應過來。

  他們上當了。

  什麼陷阱,什麼法陣,這裡根本什麼都沒有,他的的確確是孤立無援的境地!裝得這麼從容不迫,已經被劍陣和符陣摧殘得連路都走不穩了,恐怕等他出了包圍圈,已經是任人刀俎的境地。

  他不過是在虛張聲勢,而他們還真信了,還被騙了這麼久,差點放他直接逃了!

  「殺下去!」他當機立斷。

  劍陣與符陣一同升騰至半空,仿佛漫天正在燃燒的猩紅流星,空氣被灼燒得熱浪滾滾,海霧被蒸發殆盡。

  一條詭秘莫測的長階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眾人視野中,長階連接著玉龍台和白浪海。

  玉龍台被建在整座東域的最高處,與日月並肩,無論是風平浪靜,還是狂風怒浪,白浪海的海面總是籠罩著一層濃郁的霧,這條漫漫長階便淹沒在茫茫海霧中。

  只差一步,少年就能踏下長階,走進這片簇涌的海霧中,回到海底的朝暮洞天。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他沒有出生在白玉京,也沒有見過白玉京那讓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出塵風采,所以他的歸宿只能是深埋在大海深處的朝暮洞天。

  但已經沒有人會走下長階了。

  長劍俯衝時發出蜂鳴般尖銳刺耳的聲音,流星雨般的劍光籠罩在頭頂,裹挾著烙鐵般通紅的符文貫穿他的身體。

  血珠依附在殘留的輕盈霧氣上,於是眾人周身都瀰漫著一片血霧,仿佛無數精靈在飛舞。欄杆上依次排開的上古神獸都被噴濺到血跡,騰雲駕霧的玉龍染得血紅,它們在這裡矗立了上百年,眼珠被風霜侵蝕得黯淡無神,直勾勾地望著森然的海平線,好似在冷淡地旁觀一個家族的興亡。

  猩紅的流星雨不絕如縷,帶著長久壓抑的憤怒與仇怨,有些貫穿他軀體,有些只釘在他身側,玉龍台的白玉地磚上很快漫開一片汪洋般的血跡。

  結束了嗎?

  寂靜中傳出一道警覺的聲音:「他手裡好像還拿著什麼。」

  眾人一擁而上,將少年攥緊的右手掰開,他五指好似已經嵌進手心,怎麼也掰不開。

  「僵硬了麼?」

  「不、不對……」回答的人顫聲道:「是還沒死透……」

  他胸膛還在極其微弱地起伏著,身下汪洋般的血河仿佛抽乾他半數靈魂,他便用剩下的半個靈魂,和僅存的一點意識,攥緊了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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