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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道葉妙安命好,但死的也是她。世人活色生香,獨她長眠地下。

  葉妙婉點點頭,釵環相扣。

  張炳忠既已弔唁過,不欲多呆,待要轉身離去。葉妙婉突然往前邁了幾步,臉上現出些羞澀的神情來,聲若蚊蠅:「晌午有戲台子,張大人不留下看看麼?」許是哭的多了,她嗓子啞的不成話。

  葉妙婉見張炳忠久久沒答話,也知道自己唐突了。田夫人囑咐過她,越是臨近婚事,越不可放浪。可是眼下葉妙安已死,自己即將是這男人明媒正娶的妻。他們好不容易見著一回,她想和他多在一處說說體己話,難道也有錯?

  可張炳忠不吭聲,他對葉大姑娘實在提不起興趣。為家裡娶的女人,尊重是有的,歡喜少了幾分。

  葉妙婉被長久的沉默弄得有些難堪,熱氣順著臉一寸寸往上爬。

  好在張炳忠最終還是說話了,聲音是憐憫的:「也好,我還沒去拜見葉大人。」

  葉妙婉聽出了那份可憐,強顏歡笑:「父親憂傷過度,此刻在書齋歇著,我陪張大人去吧。」

  兩個人前後走著,隔了一臂的距離。張炳忠眼瞅著孝堂的景色漸漸落到身後,一言不發,葉妙婉也不說話,就這麼一路悄沒聲的到了葉明照的書齋前。

  葉明照聽到下人來報,已經迎出門來。他年近五十,鬢間已有幾縷花白。可能是因為二姑娘的喪事,他眼底發紅,看著精力十分不濟。大夏天的纏著素白抹額,怕招了風。

  葉妙婉不便聽男人們講話,並沒進到那書齋里,只是遠遠地停了,把心裡萬千所想都化成了一個眼神,拋向張炳忠。只可惜這個媚眼拋給了瞎子,張炳忠早把頭轉向了葉明照,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叫了聲大人,根本沒接上她的茬。

  張家原就和葉家有些交情,張炳忠尊稱他一句世伯也不為過,只是心裡因為葉妙安的事彆扭著,對葉明照仍以大人相稱。

  葉明照看到了葉張二人剛剛的那場眉來眼不去,心裡有幾分計較,嘴上依舊招呼著張炳忠進屋小坐。

  張炳忠依言坐下,緩了緩說:「葉大人切勿思念過重,多多保重身子才好。」

  葉明照捋了捋鬍鬚,「聽說令尊也病了?」

  張炳忠恭敬是:「家父身體抱恙,不然一定親自來訪。」

  葉明照嘆了口氣:「我們還是老了,不中用了,還得仰仗你們這些年輕後生。」

  「大人何處此言,我看您龍馬精神,好生將養,不日定能康復。」張炳忠謙道。

  「炳忠此言差矣。我前些日子與令尊府上相見,看了你做的文章,實乃針砭時弊之佳作。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卻是委屈你了,要是投對了主子,必有大展宏圖之日……」

  張炳忠隱隱約約知道葉明照私下的那些來往,大抵是朝堂間的拉幫結派,上不得台面。他只想獨善其身,安安靜靜地讀他的大學中庸,做他的史學修撰,偏偏是個人都想拉張家一把,蹚這趟渾水兒。

  張炳忠正要答話,下面的人來報,打斷了他的推辭:「戲班子備好了,大人們請吧。」

  ***

  台上演的是老喜喪的《玉環記》,台下端的是萬千心思。

  葉妙婉在田夫人身邊坐著,隔著好幾台桌子,一雙眼睛系在了張炳忠身上。張炳忠鼻觀眼,眼觀心,正襟危坐,面前的果碟動都沒動,聽戲聽得入了迷。

  戲中唐生韋皋與妓子玉簫相依相愛,可惜身份有別,未能善終。分道揚鑣後玉簫口吞玉環而死,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玉簫死後轉世,韋皋發達,二人終成眷屬。

  他和葉妙安,也會有這麼一遭麼?

  張炳忠望著台上臉塗得紅紅白白的聲伎,心裡恍惚起來。

  「君恩似海浩無邊,但把丹心——」歌伎聲若滑鶯,手指比花,正要挑高腔,往台下一撇,那一聲唱詞突然變成了尖叫:「啊!——」【1】

  眾人大驚,竟是一個披頭散髮的中年女子闖進了園子!

  那女子直愣愣的,好像害了癔症,跑的飛快,後面跟著的丫頭小子們上氣不接下氣。

  「廢物,一個瘋婆子都看不住嗎!」田夫人站起來,怒斥道,「還不把姨娘送回去!」

  張炳忠聽了這話,方才認出這瘋癲女人竟是葉妙安的生母宋姨娘。

  只是眼前的宋姨娘,和十數天前與他相求的富貴婦人比起來,已是判若兩人。

  宋姨娘頭髮沒梳,口角流涎,嘴裡嗚嗚嘟嘟的念叨著,一時是「老爺」,一時又是「姐兒」,叫人分不清楚。

  家丁先前忌諱著宋姨娘身份,不敢下重手,如今聽了主母吩咐,便一擁而上,將她圍住。

  這一動,宋姨娘好像回了神,清明了起來。她眼珠在目目相覷的人群里掃了一眼,定在了張炳忠身上,忽的暴起,推開圍堵著的下人。

  「妙安沒死,妙安沒死……」她奔了過來,湊近張炳忠耳邊,悄聲說:「那屍首背上沒痣……」

  「還愣著幹什麼,莫要唐突了張大人。」一直沉默的葉明照突然發了話,宋姨娘很快就被人扯了開去。

  「老爺!老爺!我沒瘋……你要替我做主……」宋姨娘尖叫著,儀態盡失,「你們都要害她……遲早都要下那十八層地獄,在油鍋里滾一遭——唔——」千千萬萬惡毒的詛咒沒來得及說,就被下人拿帕子捂住了嘴,生生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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