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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庭安人還在西屋,提了兩桶水放在灶台邊上後,便坐在江沼方才的位置碾藥。
見江沼進來,寧庭安似乎很瞭然地說道,「我去多添幾盞燈。」江沼說,「好。」
屋裡的燈火便燃了一個通夜。
次日清晨, 整個院子溢出了一股藥味, 陳溫睜開眼, 周順一聲殿下愣是喚出來了幾個顫音, 還未等他哭出來, 陳溫便問, 「江姑娘呢。」
周順的心揪著痛,「江姑娘在呢。」
如今可不是擔心江姑娘的時候,而是殿下這身子,萬一有個閃失,他該如何同皇上和娘娘交代。
周順見陳溫掀了被褥自個兒下了床,忙地上前阻攔忍不住叨叨了幾句, 陳溫回頭盯著他,「你還是去外頭候著好。」周順嚇得跪在了陳溫面前,立馬噤了聲。
在外頭流落了兩個日夜,他是徹底地怕了,若殿下再將他趕出去,他這東宮的總管也就不用再當了。
陳溫沒理會周順,下床披了件大氅,自個兒打開了門,迎面的風雪撲來,又是一個狂風風雪的陰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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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屋那頭寧庭安正守著火,江沼則去了院子後的小河溝里篩藥渣子,如何挑揀寧庭安不懂,便只能由著她去。
河溝的兩邊積雪徹底地融化,風雪那般肆虐,然那地上的枯黃雜草卻依舊生出了一層嫩綠。
江沼坐在河中間的石頭上,河溝里的水很淺,潺潺流水從她白皙光潔的腳踝流過,酥酥麻麻,不見涼,反而有一股子暖意拂過,適才她雙手入水時,才知這溝里的水竟是冬暖夏涼,並不浸人。
江沼彎著腰輕輕地搖著那竹篩子,水色清澈見底,能清楚地瞧見河底下的沙石,有魚群游來,又被那波紋瞬間盪開,江沼突地想起,當初的沈煙冉是不是也這般坐在石頭上,也曾這般望著清澈的水面,任由流水拂過腳面。
在沈煙冉去圍城的那一刻,她也恨過她,之後更是刻意避開同她相似的命運,不想成為沈煙冉,不想如她那般落得悽慘的下場而得不到善終,更不會救世。
如今走過一圈才明白,人生若是能選擇,若能事先就能知道那結果,誰又願意過的悽苦,但誰又是一直悽苦,沈煙冉也曾快活過。
那日記里的水溝記載了她快活的痕跡。
寧庭安曾經對她說,凡事都有兩面,有好有壞,心疼嘆息的往往是旁人,實則自個兒也並非如旁人所想像的那般過得悽苦,或許在沈煙冉死前的那一刻,她早已經釋然了。
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也不需要任何人心疼。
那是她的人生,自己走完的人生,只有她自己知道何為苦何為甜。
那日江家從皇后手裡接回江回城和沈煙冉的靈牌時,她並非沒哭過,也曾躲在屋子裡質問過皇后,「這東西有何用,誰又能還回我的父母。」
皇后一句未言只輕輕將她攬入了懷裡。
後來她又問皇后,她為什麼要拋棄她和江煥,皇后告訴她,「她沒有拋棄你們,只不過他們不僅是沼姐兒的父母,還是江暉成和沈煙冉。」
江沼那時不明白,如今倒也明白了,就如她自個兒不僅是他們的女兒,她還是江沼一樣的道理。
娘,我也放下了。
江沼抬頭水面上的一陣風從遠處而來,江沼看著那凌凌波光一寸一寸地席捲過來,一時失了神,待反應過來才發現跟前的竹篩不知何時從她的腳縫中鑽出,順著水流而下已飄出了好遠,江沼提了裙擺,光腳追了兩步,那水裡的石頭擱得她腳底只癢,正著急便見一道人影,連著腳上的筒靴直接踩進了水裡,在那拐彎處,及時地替她撈起了竹篩。
江沼愛打赤腳的毛病,以往陳溫見一回說一回,孜孜不倦,這回卻沒有出聲,只輕聲說道,「慢慢過來,小心擱到腳。」
此時頭頂上的雪倒是沒飄了,卻有冰涼的雨點子稀疏的落下,江沼上岸蹭了鞋,那雨點子不過瞬間就兇猛地落了下來,砸在那草叢裡啪嗒啪嗒直響。
江沼正欲跑兩步,身子卻被一隻胳膊拉住往後一帶,跌進了懷裡,月白色的大氅從她頭頂罩下,帶著她熟悉的幽幽清香,將她整個人裹在了裡頭。
「別動。」陳溫手臂緊緊地扣在她的纖腰之上,生怕她如上回除夕夜那般,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江沼的身子僵硬如石,小臉被迫貼在他的胸膛上動彈不得,底下的一雙腳幾乎是被陳溫拖著往前。
粒粒雨點子落在大氅上,啪嗒啪嗒的聲音很是響耳,然江沼聽到的卻只有那溫熱的胸膛內傳來的「咚咚」心跳聲。
短短半里路程,江沼走得尤其漫長。
等腳步上了院子的幾層木階,到了那乾爽的屋檐底下,陳溫才鬆開她揭了她頭上的大氅,江沼的臉色已經被那裡頭的稀薄空氣,憋得潤紅。
江沼忘了禮儀,忘記了同陳溫道謝,轉身腳步匆匆上了跟前的長廊。
走了一半見寧庭安手裡拿了把油紙傘迎面走來,瞧見江沼時,寧庭安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淋到雨。」說完見她兩手空空便又問她,「篩子呢?」
江沼愣住,又回了頭。
陳溫從那拐角處上來,朝著她緩緩走來,將手裡的竹篩遞到她面前,「給。」
那一陣雨點子不小,江沼被陳溫的大氅護住也免不得沾了些雨水,更何況是陳溫頂著那雨淋了一路,這會那雨點子正從他髮絲間溢出,順著他的臉龐而下,一身算是濕了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