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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雪搖搖頭, 並沒有多說。趙葉璧只覺得喜歡,讓碎雪收了起來,以備後日接風宴上用。

  **

  夕陽捲起紅雲,暮色四合時分,城郭人家中有裊裊炊煙飄起。

  呂辛榮站在古樸滄桑的大佛寺塔下,高聳的塔身上爬滿了青苔,磚縫中仍有雜草頑強地生存,苟且在一隅天地中不知為了什麼在活著。

  他問過自己很多次這個問題。每一次都不同。

  爹娘橫死在面前時,不足八歲的呂辛榮只感覺到鋪天蓋地的恐懼和茫然無措的痛意,但他年紀尚小,不足以思考這些。後來他被呂毅的人捉到天坑,上百個同齡孩子爭搶為數不多的饅頭,稍有不慎便會被殺死,整日擔驚受怕,被死亡在身後追攆,一刻不能停息。

  那時呂辛榮覺得,還不如死了算了。諾把饅頭分了他一半,快要被飢餓折磨致死的他發誓要帶著諾活著出去。後來諾死了,他被呂毅收為養子,對呂毅的崇敬與孺慕和報答支撐著他活了很多年。

  為熘國而戰,為呂毅攝政王之子的榮譽而戰,呂毅曾是他頭頂的參天大樹,是他活下去的信仰,呂辛榮甚至願意為了呂毅的知遇之恩拋卻姓名、性命,做呂毅手中的劍、身上的甲。

  直到……

  呂辛榮閉上眼睛,長長吐出一口鬱結在胸口的氣,那口氣在空中化為白霧,片刻間消弭不見。

  大佛寺石塔的歷史悠久得可以追溯至六百年前,它曾是大鴻王朝的國寺,如今破敗得無人光臨,堅韌佇立的十三層石塔淪為囚禁皇室罪人的牢籠,連守衛也因時光無聊而玩忽職守,抱怨連連。

  聽聞夜間常有高吟哀鳴之聲,配以夜貓悽厲的叫聲,難辨人鬼。

  這十六年來,石塔里關押的人越來越少,死的死、瘋的瘋,如今只剩下一位在裡面,便是呂辛榮今日冒險來找的人,廢太子尹緒。

  一階階向上走去,石塔中幽暗無光,呂辛榮的腳步聲輕不可聞,推開塔頂盡頭的石門,只見一道挺立的身影寂寥地背對著他,跪在蒲團上,大手在淡黃色的長布上肆意做畫。

  尹緒三十八歲,卻滿頭華發。他聽見身後的石門推開的聲音,卻沒有回頭,淡淡地說:“坐吧。”

  塔頂石室中,一張塌,兩隻只蒲團,一面畫架,半扇書架,兩件白麻粗衣。

  還有一爐香在牆角燃著,縷縷卷著向上,卻顯得更加清幽寂寞。

  呂辛榮皺起眉頭,聲音在狹窄的石室微起共鳴,越發冷而醇厚。

  “銀炭斷了。”

  尹緒毫不在意地哂笑道:“他們怎麼肯用心對我。”

  “來,你來看我今日所畫。”尹緒轉頭招他,然後用畫筆虛抵在畫卷上,肆意地震震手腕,一滴朱紅的墨滴飄落在畫上女子的指尖,在一雙纖纖玉手上扎眼奪目,憑白為水墨的美人圖添了一點靡麗,卻又生出莫名的悲涼來。

  畫中女子在繡花,而繡布上一無所物,卻扎了手,眉間便騰起化不開的濃郁憂愁。

  “美嗎?”尹緒望著畫卷上的,卻一把將畫卷從架子上扯下,搖搖頭,“不夠,不夠比她半分。讓你見笑了。”

  呂辛榮坐在他對面,方才目光被那點朱紅血跡吸引去,沒有仔細看畫中女子的面容,驚鴻一瞥間覺得很眼熟……他思索片刻,最終暗暗吃驚,只覺得和阿璧隱隱有幾分相似。

  “太子所畫的是,故太子妃?”

  尹緒捲起殘畫,略一點頭,久不見陽光的臉上浮現起少年人的笑,道:“是啊,我老了,她卻還是雙十年華。你所辦之事已妥?凌王已拔,他快要對今上動手了,京畿八將已有六將是我們的人。我聽聞你去過夏州了,天子劍令還差幾枚?”

  呂辛榮注意到他沒有說父皇,說的是今上。尹緒對陛下的怨恨同和他對呂毅的何其相似,他和尹緒在三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相識,憑的就是這相似的恨意才結為同盟。

  “還差四枚,除了中間那塊王令,其餘三枚應該都在呂毅手中。他老了,野心已不必當年,手段也不夠狠辣了。”呂辛榮從懷裡取出一張枯黃褪色的畫像,遞給尹緒,道:“我今日來找太子殿下,還有一事。這位宮中女官,太子可有印象?”

  尹緒好丹青,他一瞧這張舊畫便知出自十六年前宮中大畫師之手,而上面的人,他的確是再熟悉不過。

  “這是吾妻雍雅的貼身仕女,紅筠姑娘。她在東宮罹難後便消失不見,原來她還活著嗎?”

  “她已經死了,還嫁給了當年的刑部侍郎趙啟為妻,與趙啟所育一女,正是我的夫人阿璧。”呂辛榮垂眸平靜地道。

  **

  趙葉璧從來沒有參加過如此盛大的宴席,穿著厚重華麗的宮裝坐在諸位誥命夫人之中,柔弱的脖頸支撐著沉重的滿頭金步搖,遙遙看著承恩台上的呂辛榮一身銀甲戎裝,跪著接過晉封一品君侯及護國大將軍的聖旨。

  她目力不及,還是看見承恩台後層層珠簾里一襲金黃龍袍的老皇帝坐在上面,聽聞只是丹藥吊著口氣,人已是口不能言,朝中一切事物皆由蟒袍加身的攝政王呂毅決定。

  至華燈初上,趙葉璧還是沒有機會見到呂辛榮一面,一直在京城高官的夫人小姐間艱難地交際應酬,好在她勤奮夜讀了好幾個晚上,已將京中的家族關係摸了個六七成熟悉,又有蘭素和碎雪在邊貼心服侍,沒有叫人笑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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