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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他滾燙的身子忽然又變為冰冷,冷得發拌,抖個不停。

  暈眩迷亂中,他好象看見蓮姑走進了他的屋子,替他蓋被,替他擦臉,拿著他的臉盆替他去井裡打水,好象去了很久沒有回來。

  (四)

  他仿佛還聽見了一聲慘呼,那仿佛是蓮姑的聲音。

  此後,他就沒有再看見過她。

  天亮了。

  禿子雖然一夜沒有睡,卻還是精神抖擻,因為這個世界上已經少了一個人,他身上卻多了一萬兩銀子。

  行裝已備好,健馬已上鞍,從此遠走高飛,多麼逍遙自在。

  他想不到花四爺居然會來,帶著個小書僮一起來的,胖胖的臉上一團和氣,只問他:

  “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禿子笑道,“四爺交給我辦的只不過是小事一件,簡直比吃白菜還容易。”

  “現在如玉已經躺在棺材裡?”

  “她不在棺材裡。”禿子說:“她在井裡。”

  “哦?”

  “前天晚上她就不在怡紅院了,幸好我還是找到了她。”禿子很得意:“前天晚上送她出去的車夫是個酒鬼,我只請他喝了幾兩酒,他就把她去的那個地方告訴了我,我當然不會找不到的。”

  花四爺微笑:“你倒真有點本事。”

  禿子更得意。

  “我趕去的時候,她正好從屋子裡出來,到井邊去打水,三更半夜誰都難免失足掉下井的,所以我一伸手,事情就辦成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你辦得很好。”花四爺說:“可惜還是有一點兒不太好。”

  “哪一點兒?”

  “你殺錯了人!”花四爺道:“昨天晚上如玉已經回到怡紅院,還陪我喝了兩杯酒。”

  禿子怔住了。

  花四爺又笑了笑:“偶然殺錯一兩個人其實也沒什麼太大關係。”

  禿子也笑了。

  “當然沒關係,今天我再去,這次保證絕不會再殺錯。”

  “那麼我就放心了。”花四爺帶著微笑,吩咐他那個最多只有十五六歲的小書僮:“小葉子,你再替我送一千兩銀子給這位大哥。”

  小葉子長得眉清目秀,一臉討人喜歡的樣子,尤其是拿出銀子送人的時候,更讓人沒法予不喜歡。

  禿子的眼睛就象花四爺一樣眯了起來:“這位小哥長得真好。”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為他只看見了小葉子拿銀票的—只手。

  小葉子另外還有一隻手,手裡有一把刀。

  雖然是很短的一把刀,但是如果刺入一個人的要害,還是一樣可以致命。

  小葉子輕輕鬆鬆地就把這柄短刀的刀鋒送進禿子的腰眼裡去。

  完全送了進去,連一分都不剩。

  象禿子這種人的死,才是真正不會有人關心的。

  因為他殺人。

  殺人的人,就難免會死在別人的刀下。

  —一—雖然有時是孩子手裡的短刀,有時是仇人手裡的兇刀,但是在最合理的情況下,通常還是劊子手掌中的鋼刀。

  (五)

  蓮姑死了,死在井裡。

  誰也想不到她是被人誤殺而死的。

  她沒有仇人,更不會被人仇殺,連她的父母都認為她是自己想不開而跳井的。

  於老先生夫妻當然不會把這種話在楊錚的面前說出來。

  楊錚已經病了,已經有了麻煩,老夫妻兩個都不願再傷他的心。

  他們甚至還請了位老郎中來替楊錚開了一帖藥,可是等到他們把藥煎好送去時,楊錚已經不見,只留下兩錠銀子和一張字條。

  “銀子是留給蓮姑辦後事的,聊表我一點心意,這兩天我恐怕要出遠門,但是一定很快就會回來,請你們放心。”

  手裡拿著銀子和紙條,眼睛看著窗外蕭索冷清的小院,一棵衰老的白楊樹已經開始枯萎,一條黃狗蜷伏在牆角。

  老夫妻兩個人慢慢地走出去,在樹下兩個石凳上面對面地坐下。

  看著一朵朵楊花飄落。

  他們沒有流淚。

  他們已經無淚可流了。

  (六)

  天已經亮了很久,張老頭還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他知道早就應該準備滷菜和麵條了,否則今天恐怕就沒法子做生意。

  他為什麼一定要起來做生意呢?每一天的日子都過得如此漫長艱苦,而生命偏偏又如此短促,為什麼不能多睡一會兒?

  他還是起來了,因為他忽然想到那些每天都要到這裡來吃麵的窮朋友。

  這裡不但便宜,還可以賒帳,如果這裡沒有東西吃,他們很可能就要挨餓。

  一一個人活著並不是只為了自己,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為了別人而活著的,如果你已經擔起了一副擔子,就不要隨便放下去。

  張老頭心裡嘆著,剛卸下店門的門板,就看見楊錚沖了進來,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睛已經變得散漫無神,而且充滿了紅絲,臉色也變得很可怕。““你病了。”張老頭失聲說:“你為什麼不躺在家裡休息休息?”

  “我不能休息。”楊錚說:“因為有些事非要我去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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