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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鍍金耶穌像的下面是一個地球一樣橢圓的象徵情愛、和平、圓滿的玻璃櫃,櫃中一溜兒擺著三個精緻的水晶盒子,中間的盒子裡放著一本紙張古老的《聖經》,左邊的盒子裡便是《天國法音》。右邊的盒子空著,似乎在等待放置,卻不知道在等待什麼。

  我的眼光,也就是作者楊志軍的眼光,自然落在了左邊的盒子上。裡面放著一沓手寫的長條經文,封面上寫著四個公正的藏文字:天國法音。

  我想起了迪牧活佛圓寂前的話:“現在,覺醒的種子已經種下了,就在這裡。佛祖的話,上帝的話,還有我的話,都記在這裡了。這個晚上,是最後的對話。”

  傳說迪牧活佛圓寂後,靈識帶著他的《天國法音》漂洋過海來到了英國。就像當年佛教傳入西藏時從天空降下一卷寶篋經、一座金寶塔和一件金法器那樣,英國人在一天早晨看到從光淨碧藍的天空徐徐降下了寫著“天國法音”寶篋。他們知道這是信仰的啟示,是精神父親的來臨,便把它供奉在了聖保羅大教堂里。

  《天國法音》——最後的對話。太想知道它的內容了。

  二十五禁行:五種根本惡行即殺、盜、淫、妄、酒;五種次性惡行即賭博、不正當謀生、傳閱邪書、祭祖宗和敬鬼神、信邪教;五種特重惡行即殺男人、殺女人、殺嬰兒、殺牛、毀塔廟經像;五種傷害行為即傷害親友、傷害長官、傷害佛和上師、傷害僧眾、傷害信賴自己的人;五種貪慾行為即眼貪色、耳貪聲、鼻貪香、口貪味、身貪安樂。

  饒迥:為藏曆紀年法,六十年周期的稱呼,相當於漢歷甲子周期。

  後 記

  在吟誦真言的合唱里

  一直想抵達目的地卻從未見過目的地的模樣。永遠都在路上的感覺讓我想到抵達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認為生活不僅僅是吃喝拉撒性,精神家園就會出來感召你。這又是為了什麼呢?我常常寫小說卻不知道為什麼寫小說,我屢屢去西藏卻不知道為什麼去西藏。我發現正是這種“不知道為什麼”,才讓我活到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的時候,我會寫得很勤很好,也會活得很踏實很快樂。

  快樂的睡夢裡常常會出現我住過的某一頂帳房,那一定是黑色的牛毛褐子縫製的。我站在門口,一遍遍向草原發問:啊噓,我是什麼民族?

  很小的時候我就對我的漢族身份感到失望,心說我生活在藏族地區為什麼不是藏族呢?我不能穿著光板的羊皮袍在馬背上竄上躥下,不能揚起凍紫的臉膛拉著鼻涕帶著藏狗朝著失群的牛羊追奔而去,我不能抱著羊羔睡覺、騎著氂牛走路、嚼著風乾肉嘎嘣嘎嘣磨牙。我只是一個來到草原的城裡娃在羨慕一種異陌而自由的生活。我的自卑由此而來。

  有一次父親告訴我,我們也是遊牧民的後代,我們的祖先曾是馳馬如風、投身疆場的蒙古人。由於戰爭,祖先把他的後代丟在了黃河以南的孟津渡;由於和平,後代便把攻城略地變作放馬南山又變作稼穡屯田。父親像是要找回祖先的影子那樣一路西去,到達青海草原多年後才知道有將近四百年的時間,這裡曾是蒙古人的牧場。那就是這裡了,我們被文字考證過的祖先最早的時候就生活在一座被征服的高原上。征服是互相的,蒙古人征服了藏族人的領地,藏族人征服了蒙古人的心靈。蒙古人一接觸西藏人,整個民族就都信仰了喇嘛教。當然,還有通婚,還有混血。

  父親因為工作的關係,經常待在草原。於是我就成了草原的常客。又因為母親是醫生,便常有牧區的藏民來看病。他們一來就住在我家,一住一大片。讓他們睡床,他們不肯,一定要睡在地上,也不要鋪蓋,裹著自己的皮袍就可以了。我知道這不是客氣,他們是真的睡不慣床。我於是很慚愧,我不僅沒有席地而臥的習慣,也沒有這方面的自由。但他們一來,我就自由了,我跟他們一起睡,如果他們帶著孩子的話。他們的許多病比如肝包蟲、胃包蟲、風濕病我母親是治不了的,就把他們帶到醫院別的醫生那裡。最終治好了沒有呢?在我幼小的心靈里,這是一個不小的牽掛。當然被牽掛的還有奶皮子,我永遠都記得饑荒年間藏民們送來的香醇無比的奶皮子。我常去草原,有時候就是為了吃一口記憶中的奶皮子。

  後來我發現我的天性是那麼得牧民,那麼得具有地道的藏式人格。我發自內心地熱愛草原,熱愛牧民那種散淡緩慢的日子、那種所求不多而又異常艱辛的生活。我在不斷向自己證明:生活並沒有因為我在各種表格里填著“漢族”而讓我不是一個藏族。我在複雜人際、繁縟應酬方面的笨拙,我的簡單、耿直、虛靜、沉默的日常姿態,我對雪山、草原、帳房、牛羊近乎魔怔的迷戀,還有我的寫作——那種只要一觸及藏地就似乎永遠不會枯竭的表達,都讓我明白我其實一直沒有離開過單純而辛勞的遊牧,只不過我把遊牧變成了遊走或流浪。流浪是生活的,更是精神的。

  我有著藏民的情懷、藏民的思維方式、藏民的信仰。我曾經這樣定位自己:我是一個頂著漢人名分的藏民。“藏民”這兩個字,是我一生永遠的情結。很多時候,只要想起這兩個字,我就會淚如泉湧。這是一個高寒民族最簡單的稱謂。擁有這個莊嚴稱謂的民族有多少苦難,就有多少面朝天空的祈求;有多少幻想,就有多少對著神靈的跪叩。它用無法抗拒的魅惑,讓我跳進了洗刷靈魂的河流,讓我加入了吟誦真言的合唱,讓我成為經幡部落的一員,匍匐在即將隕落的太陽燃燒而起的地平線,流水冰晶,地久天長。於是,我寫了我的“荒原小說系列”和“藏地小說系列”。《西藏的戰爭》是其中最新的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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