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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話音落下,內室一片靜默。

  李嗣業亦是沉默不語。

  燭火映照著闕王一張消瘦的蒼老面孔。

  他靜靜地坐在王座之上,雙目微閉,猶如入定。

  忽然這時,內室的門被人一把推開,李家兄弟轉頭,看見李玄度走了進來。

  他衣袍染血,臉色蒼白,紅著雙目大步徑直到了闕王面前,朝他下跪,恭敬叩首,道:「闕人本能安居樂業,今日卻要面臨如此的兩難抉擇,只為求得一個生存之機,不但如此,還要累外祖和舅舅們為我多方考慮,處處受人掣肘,我愧疚萬分。我從前視你們為我的骨肉至親,今日這樣,往後依然如此,此生不會改變!」

  「我李玄度對天發誓,只要尚有一口氣在,我必傾盡全力,助力闕國,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倘真到了那一日,闕人需西遷避禍,我隨你們同行,一步不離。若要以戰求生,我手下雖只有寥寥幾個可用的雜兵,但好在對我還算忠心,到時我有傳必到,甘為先鋒!」

  他一頓,染了血似的兩道目光,投向闕王案前那兩顆還血淋淋的人頭,又緩緩道:「但有一言,哪怕是對親長不敬,我今日也須先說清楚。倘闕國有意投向東狄,做此事的那一日起,便是不孝,我也只能劃地為界,恕難聽命。我身上雖有闕人血統,畢竟李姓,東狄一日不熄覬覦我中原的狼子野心,與我便是大敵。終我一生,勢不兩立!」

  他聲音不高,但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李嗣道的臉色倏然漲紅,望著李玄度,欲言又止。

  李嗣業忙打圓場,上去要扶他起來:「四殿下莫誤會。我是絕不同意的,你二舅性格如此,一時衝動罷了,並非有意要你為難。況且父王又怎會同意?你放寬心便是!」

  李玄度起身轉向李嗣業,朝他亦是下跪,行了一個拜禮。

  李嗣業吃驚,忙再次要將他托起:「四殿下你這是何意?」

  李玄度不起,繼續跪地道:「舅父數日前對我提的那件事,我未及早答覆,叫舅父久等,是我的錯。我與表妹少年時雖無婚約,卻如締婚約,我心知肚明。若我還是從前的玄度,我定會娶了表妹,但如今卻是不能。我是個沒有將來之人,性命或也朝不保夕。懇請舅父收回美意,及早為表妹擇選如意之人,千萬莫再為我耽誤下去,玄度不敢受!」

  李嗣業沒有想到,他竟真的會開口拒了婚事,神色微微慘澹,遲疑了下,又道:「殿下,檀芳她既等你至今,必也不會畏懼將來……」

  李玄度道:「表妹對我深情厚誼,為我蹉跎至今,我感激萬分,更是愧疚。一個無能之人罷了,雖會盡我所能為闕國擔起我當承擔之責任,但絕對不願因我,再給闕國帶去更多災禍。我本就無以為報,更不能繼續誤她終身了。請舅父諒解!」

  他說完,轉向座上始終未發一聲的闕王,再次恭敬叩首,從地上起身,轉身走了出去。

  凜冽的夜風迎面吹來,雪大了起來,像被撕碎的棉絮,從頭頂那漆黑如墨的夜空凌亂而下。

  他大步地朝著客居的那座院落走去,雪片不停地撲向他的面門,皮膚觸感冰冷,他卻感到自己的胸腔里若有火燒,兩邊的太陽穴更是突突地跳,頭痛欲裂。

  他到底是何人,在別人的眼裡,他又應當是何人。

  在父皇的眼中,他是令他痛心失望的不孝之子。

  在皇帝的眼中,他是心懷叵測的篡位之人。

  在母族的眼中,他是他們天然的同盟之人。這是他們的希望,當然,亦是他的責任,他從一開始就未曾想過推卻。

  而在她的眼裡……

  李玄度的腦海里,浮現出了她和李檀芳那交易似的一幕。

  很奇怪,他對背著他替他安排將來的表妹,並無任何的怨艾。那一刻,他的心情也絲毫未曾有過任何波動。

  都是理所當然,他能理解他表妹做這件事的一切心思和她的苦衷。

  但是想到她……

  她當時的神色是如此的平靜,沒有絲毫的波動。就仿佛他不是人,只是她的一件工具。

  哪怕早就已經知道了這一點,哪怕就在前一夜,他自己剛剛拒絕過她的示好,但那一刻,當再一次看到她這般對待自己,他控制不住,心跳在那一刻好似又凝固住了,血液也再次冷了下來。

  她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從一開始認識她起,她在他的面前,就未曾隱瞞過她的野心,她的想法,她的追求。

  她活著,仿佛就是為了那個目的。

  即便是在秋獮兩人濃情蜜意的時候,他的心底,何嘗沒有疑慮。但他卻放任自己去接受她對自己的好,並且享受著她的好,最後真相降臨了,他又有什麼資格去怪罪她。

  不過是他自己自欺欺人,用他的期待去幻想她,要求她而已。

  這個冰冷的,下著雪的冬夜,李玄度走在雪地里,渾身的血液卻滾燙無比,皮膚下似有針在刺,再不像少年時那樣赤腳在雪地里奔走發泄,只怕下一刻,血管就要爆炸開來了。

  菩珠前日從城外回來,便獲悉他去助力與東狄人的戰事了,等了一天一夜,今日終於等到狄騎敗退的消息,卻遲遲還是沒見他回到此處。眼看已經這麼晚了,天又下起了雪,雖已是心靜如水,終究還是有些放心不下,猶豫了片刻,往身上披了件雪裘,正要出去尋吳氏問詳情,打開門,看見李玄度竟就立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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